第 36 章
陆元思陆大人,来了,又走了。唯一的痕迹,是带来了这么一个让人不大能睡好的坏消息。
所幸的是,接下来的日子过的还不是太糟。预想中的危险没有来到,反而过的还很太平。韦典好舒了一口气。只好对手按常理出牌,无论怎样,都还能想得出还击的办法。
两个月,转眼便过去了。这两个月,发生了这么几件事。
最重要的一件,便是薛青大婚。这个婚礼,办的格外隆重,也格外高调,全然不像是皇后的妹妹出嫁,不知道的洛阳百姓,看那架势,估计还会以为是哪位公主出嫁。
第二件事,是薛子煜班师回朝,不仅赶上了薛青的婚礼,而且和他这位堂兄一起,荣耀的加官进爵。薛子煜继续负责京师周边的驻防,而薛青也被提升为将军,与陈皇后的弟弟一起,掌管禁军。薛家,一时之间,再次威风八面。
第三件事,就是和薛子煜一起班师回朝的,还有建了军功的太子苏昭。只不过,这位太子似乎有些积劳成疾。军队刚过了黄河,苏昭便一病不起。因不能耽误军队的行程,大军只好先行,只留下了几个贴身随扈留下来照看,是以无奈的太子殿下只好很遗憾的错过了京城近两年来难得一见的隆重婚礼,也未能和其他有功之将一起在金銮殿接受犒赏。
夏末的扬州,早已没了当初的燥热。在一个不热不燥还凉风习习的午后,杜鹃难得听见了属于这个庭院的敲门声。
敲门的,是一个一身青衣气度不凡的年轻男子。手上,还牵着一匹高头大马。整个人看起来虽有些风尘仆仆,气色却是极好的。那双带笑的眼睛,看得出他们的主人心情实在很不错。
男子没有自报家门,也没有多客气,更没有说要找什么人,便径直牵了马,完全不顾杜鹃焦急的询问,大大方方的就走进了这个从未有过生人造访过的小小院落。
穿过中厅,直走到后院。在看到了听见声音从房中走出来的女主人之后,这名男子才算是站定了,不再往里直冲。
苏昭看到了他的妹妹。她的肚子已经不是当初看不出来身子的平坦。算起来,这孩子也应该有八个月了,连站在门口,她都要下意识的用手撑在后腰,看起来十分辛苦。
兄妹俩像是一下子都变成了哑巴似的,没有寒暄,没有太过激动之色,只是互相看着对方,沉默着。似乎该有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段日子,谁也不好过。一个在金戈铁马,一个在忧心忡忡。谁让他们的命运是全然一体的呢?这点,是从出生时便注定的。
茶,是扬州的好茶。苏昭端着茶杯,微笑着打量着她的住处。看着看着,脸色却有了变化。原本的久别重逢的欣喜,竟渐渐变得有些不高兴了。
“凌云和你……还是同床共枕?”苏昭看着那张放在屏风前上面放着两张席垫和一张棋桌的小床,不悦的皱着眉头缓声发问。
苏月笑着淡淡道:“这是自然的。他是我丈夫,不和我同床共枕,难不成还要跟别人?”
“你的丈夫?”苏昭听得出她言语中不同于当初的内容,便轻轻放下了茶杯,坐下,拧眉盯着她,又重复了句:“你的丈夫?”
“是。我如假包换的丈夫。”苏月笑着,在他对面坐下。
“你就这么擅自做主了?”
“我的丈夫,就算第一次不由我做主,第二次,总是可以的。我们两个现在很好,至于将来……不管会怎样,我们都会在一起。相依为命也罢,共享富贵也罢,都无所谓。”
“当真了?”
“是,”苏月点点头,垂眸看着自己的肚子,满眼柔波,“真的不能再真。”
“就因为他愿意听话的配合你?”
“不。是因为,他是我这辈子第一个爱上的男人。”
苏昭猛然一怔。他实在没想到,“爱”这个字眼,居然会有一天从自己妹妹的嘴里如此认真的说出来,还说的这么甜蜜。
不是他们不相信爱情,而是他们的身份容不得他们去想这些,也知道就算去想了,也未必能遇到值得真心对待或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身份,有时候就是一个残酷的枷锁,让人永远都没办法拥有一些看似很普通的东西。
她既然这么认真的说出来,他也只能听着:“好,你一向有主张,我也没办法你说什么。但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皇兄请讲。”
“他现在知道你是谁了么?”苏昭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
苏月虽然还是在笑,可惜明显有些僵硬,眼睛也垂了下来,半晌才轻声回答,“我跟他说过我的确有事在瞒着他,但他似乎也不特别在意。……其实,如果将来我真的能回到洛阳的话,我是谁,还那么重要的么?难道他会因为我是个公主他就不要我了么?我又不是逃脱的囚犯,这个身份,也不会对不起他……如果回不去洛阳,我们也会继续这么过下去,大不了再回到吴家村那样的穷山恶水,又怎样?”
苏昭不明白,“他都没有好奇心?他就不会追问?”
苏月摇头,抬眼看着他,还是笑,“或许他大智若愚,或者他心思单纯不去深想,但那又有什么不好?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他就比谁都活得明白了。他只想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那又何必刻意去问一些与之无关的东西?他一直都知道我在隐瞒他却不去追问,是因为他明白,那些事他知道跟不知道都对我们现在没有改变。既然如此,又何必自找罪受?”
苏昭居然笑了。他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苏月面前,轻拍着她的肩,语重心长:“安平,你毕竟是个女人,你或许并不了解男人。他看起来并不是一个笨男人。一个聪明人,一般都有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好奇。他聪明,可是他不好奇,所以我才觉得可疑。如果他不是有别的心思,那就是他或许早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天下没有任何一个聪明的男人会愿意娶个身份不明的妻子……”
“皇兄,你这话说得有些过分了!”闻言,苏月笑容顿时一敛,脸色一沉:“不管他是聪明还是笨,他都是我的丈夫!我不喜欢你这样像对别的什么人一样的那么多疑!……没错,我知道,你质疑他,是因为你看不起他!你根本不想让他成为我的丈夫,你认为他不够格!你从一开始你就看不起他!没关系,你若是看不起他,大不了日后你就放我们就这么在民间过下去!我们甘之若贻!凌云他从来就没想过要从我这里心机深沉的贪图些什么!”
千里迢迢过来,和苏月吵架,当然不是他想要的。孕妇情绪本就多变,敏感易怒,他也不想跟她计较,所以苏昭也只好闭嘴。半晌才又柔声道:“我这次过来,不为别的,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苏月没有回答他,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苏昭有些担心,低下身子看过去时,发现不知何时她的眼圈已经泛红。
“好了好了,怎么就哭了?”他不由得好笑的轻轻抱了抱她,柔声劝道:“好了,别哭了。怎么两年不见,你现在变得这么爱哭了?我收回我的话便是,你想怎样就怎样,我决不干涉。好了好了,别哭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苏月闭上了眼睛,脸颊贴在他的腰间,泪水无声滑落。
不是她现在爱哭,只是她现在在乎的东西多了而已。人多愁,必然善感。而人多愁,那是因为多情。任何一个女人只要真心爱上了一个男人,那这男人,就是她最大弱点。
现在她最大的弱点,是凌云,她的丈夫。
所以她容不得他被质疑,也不想听到他们没有未来这样的话。
就算明知道苏昭说的有些道理,她也宁愿什么都不想听。她现在软弱的就像是个谁都可以赤手空拳打败的孩子。
“皇兄……”良久,苏月动了动身子,坐正,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强笑道:“皇兄远道而来,一定很累。你先去沐浴更衣,回头我叫人把韦典叫过来……”
苏昭摆手,“不用。我稍后会去拜访一下崔玄礼。”
“你可是想请他回朝?”
苏昭苦笑摇头,“不是没有请过,只是请不动而已。人各有志,这是他的选择。你呆在扬州日后也免不了受他照顾,我当然要好好谢谢他。”
苏月点点头。
苏昭整着他的衣襟。他习惯自己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没有任何缺点。
“信中说,你把凌云送进书院了?”
“是。不管将来怎样,眼下的日子总是要过好的。”
苏昭看了她一眼,笑了,“你果然和以前不同了。豁达了许多。”
“是。人总是会变的。”苏月说着,也冲他笑了笑,淡然接着道:“我想,这次我是变对了地方。”
那一笑,虽然极淡极淡,但在苏昭看来,却似带着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明亮和通透。莫名之间,竟觉得有种从未见过的陌生。
在书院见到苏昭,这的确是凌云想都没想到的。
凌云记得,两人在吴家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虽还吃了一顿饭,整个对话却简单而且局促,各有心思。而这一次,他虽有些惊讶,却看起来已没有了当初的局促和不安,竟大大方方的冲苏昭很自然的喊了声“大哥”。
凌云大方,是因为这些日子来,和他家娘子每每谈起她那位哥哥时,他都以“大哥”相称,所以猛一见面,喊起来也是脱口而出一般,极其顺口。只不过,这一声极自然的“大哥”,不仅让崔玄礼听得心头一震,也把苏昭给听的怔了一怔。
“前些日子收到大哥的家书,还以为你很快便会路过扬州,我和娘子日盼夜盼,左等右等,没想到居然等了足足两个月。”
苏昭只得强笑了笑,“的确有些事给耽搁了。……崔山长,多谢你这些日子对卓凡的照顾。”
崔玄礼只是笑着颔了颔首。
“我明日便会离开扬州,再见也不知是何时。崔山长多多保重,希望下次再来扬州的时候,您身子骨还是这么硬朗。”说完,他又对凌云笑道:“卓凡,上次没能和你好好喝上一杯,的确有些遗憾。这次,咱们两个无论如何都要找个好地方,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