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苏月醒来也有了片刻,也隐约听到方才外面的对话,再加上对这家徒四壁的打量和房中飘着的淡淡药香,心下也早已隐隐了然。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有些局促的面色白皙俊秀的布衣书生,便微微颔了下首,轻声应道:“多谢公子相救。”
这声音不疾不徐,不轻不重,不温不火,不远不近,正是恰到好处,让人觉得温和,却并不感到可亲,似乎有着天生的拒人于三丈之外的震慑力,只听的凌云愈发有种说不出的局促感,因抬手施礼,垂首道:“夫人不必客气。但不知夫人此刻可有不适之感?”
苏月眉头蹙的更紧。彬彬有礼自然是没有错,可对方明明是自己的救命恩人,现在却如此的局促之态,也是让她有些不安。书生,果然都迂腐难当。
略一思忖,她便掀开棉被,下床,微微一笑,“我并无不适,只是有些头晕罢了。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该是我施礼感谢才是,公子你不必多礼。”
说着,人已经盈盈的屈了屈身子。微一低头,珠翠叮当,清脆悦耳。
老实说,这穷乡僻壤之地,本来礼数就不周全。也只有像自己这样的读书人,才略知些礼数。平生所见女子,还真没有见过行如此优雅之礼的,所以硬生生把个凌云给闹了个不知如何应对,手僵在了半空中,嘴里忙道:“夫人……多礼了……”
苏月抬起头,又是微微一笑,“是公子多礼在先。此处想必就我与公子二人,还是休要繁文缛节的好。”
本是美人,早已倾城。再此一笑,着实倾国。
老实说,这的确是凌云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女人。因此,她这一笑,也让凌云更加不知手脚该怎么摆,忙回道:“夫人这话着实在理,你我还是都不要多礼的好。只是,但不知夫人是何地人士,怎会突然出现在这山脚之下?”
苏月轻轻叹了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他日再慢慢跟公子细说。”
人家既然这么说了,凌云当然也就很识时务的不再追问,只好轻轻点了点头。
苏月又道:“敢问公子这是何地?”
“运州梅县。”
“运州梅县?”苏月喃喃重复了声,略一沉吟,忽又笑道,“我蒙公子相救,大难不死,实是感激不尽。只是,我虽苏醒,现也无碍,却还是要打扰公子一段时日。”
凌云微怔,“夫人这是何意?”
苏月道:“此地我人生地不熟,实是途中意外,才不知何故沦落至此。凭我一己之力,怕是难以返回家园,故而想在此地静待家人来寻。只是,时日着实不定,因此……”
凌云当然听得懂她的请求,也自然明白她的难处,但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他只有这三间草房,这东间是自己的起居地,中间一间是会客的厅堂,顺道摆放些杂物,再西面一间,就是厨房了,根本没有可以供她容身之处啊!
但救人于危难,本来就是大丈夫理所应当该为之事,只是……她若是男人,这二话不说,厅堂收拾一番,也算是能安顿。可她明明就是女人啊!男女共处一室,就算是医患关系,这传出去也不好听啊!别说他将来还要夺取功名,这名誉之事体大,就说这女人,一看这出身,也知道名誉与她,也是比命还重要的。他就算有这个慈悲之心,也没有这包天之胆啊!
他不是惯于掩饰自己情绪的人,所以他的难色也毫不掩饰的反映到了他风云变幻的神情上。
苏月是什么人?察言观色,这只不过是她最基本的生存之道罢了!
所以,她马上笑道:“我知道这让公子为难了,只是,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公子若是方便,请收下这些——”
说着,她从腰间拿出一个做工极为精细的刺绣锦囊,递给了凌云,“这里有些银两,公子可否帮我找处安静的宅院,买下来?”顿了顿,她又叹了口气,手轻轻的覆在平坦的小腹之上,无奈道:“公子通医,自是已知晓我腹中已有孩儿。若不安心静养,与这胎儿是极为不利的,想必公子会帮我这忙的,是么?”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凌云还有拒绝的余地么?
他只好接过了那锦囊,微一估摸,便吓了一跳,忙道,“夫人,这银两似乎太多了些。梅县素来是穷县,就算是在城里买上个上好的宅院,这些银两都绰绰有余,何况我们这个边陲小镇?”
苏月笑道:“无妨,你且收下。公子宅心仁厚,日后我们母子免不了要受公子的照顾。我乃外地生人,又是妇人,不宜出门,这些银两,若有剩余,便当作是暂存在公子之处的费用便可。”
凌云想了想,却最终还是把锦囊又还给了苏月,“找个镇上的小宅院,不是难事。只是这银两,还是夫人自行保管的好。我若寻到合适的宅院,到时再问夫人拿银子也不迟。”
苏月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而是自己从中取出五两碎银,交给凌云,道:“这些银子,烦劳公子帮我买几件寻常妇人的衣物,如还有剩余,便请公子帮我找个伶俐些的小丫头,等宅院买好之后,一起住进去。日后我恐行动不便,身边少不得人。”
凌云又点点头,应承下来。见她没有旁事要交代,便道:“夫人,那在下这就去镇上为您找房。西间厨房里,我正熬着汤药,一个时辰之后,我若还未回来,夫人可先把药给喝了。我这就速去速回。”
“等等!”凌云都已经走到门口了,苏月却突然叫住了他,“公子,我姓苏,但不知公子贵姓?”
凌云这才想起他还没有自报过家门,便粲然一笑,朗声答道:“小生姓凌,名云,字卓凡!”
一个多时辰之后,凌云回来了,还带回来一床全新的被褥和一包崭新的妇人衣物。时值暖意融融的大好春日,许久没有背过这么重的东西赶这么长的路的凌书生,有些大汗涔涔了。
进的屋来,便见苏月正坐在厅堂桌边的椅子上,手持毛诗,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心事重重。他不由得放轻了些脚步,出声轻道:“苏夫人,我回来了。”
苏月似是忽然醒转,忙放下手中书本,站起身接过了凌云手里的背上的重物,歉然道:“真是麻烦公子了!”
凌云抬手,用衣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滴,笑道:“夫人不要这么说。我今日去打听了一番,空房倒是有,只是不太合意。夫人身怀有孕,需要静养,不能临街吵闹。我已花了钱打点了镇上的刘大哥,让他帮我尽快找到合意的房子,还有也留意一下有没有哪家有小丫头愿意做事。想必这两日便可有信。只是,等待的这两日,夫人还是要在这寒舍里委屈一下。我们这个镇,实在太偏远,连家客栈都没有。”
苏月笑道:“怎么能说委屈。我能在大难之时遇上凌公子这样的好人,真是三生有幸,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凌云嘿嘿憨笑了两声,有些不太好意思的看了看苏月,好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夫人还是不要公子长公子短的,我实在不太习惯。”
苏月怔了怔:“那公子这里习惯什么称呼?我若是只唤公子表字,是否太过唐突?”
凌云连连点头,“也好也好,就唤在下卓凡即可。平日里,都是些山村野夫,大家都是胡乱喊着的。夫人来自大户,知书达理,自是不同寻常之人。我若在外与友相携游历,大家都是互唤表字,夫人也请随意。”
苏月笑笑,点了点头,又道:“我已然喝过那汤药,本想给你准备些午膳,谁知……我只略懂些厨艺,却不懂你们这里的灶台该如何烧火,所以,也没能帮上忙。现在我先去换一下衣衫,稍候你且教我这灶台的使用之法。”
凌云一愣。他根本没有想到像她这样女人,竟然还会洗手作羹汤。在他的想象中,那些有钱人家的女人,大概平日里除了游园赏花,妇人集会斗艳,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根本不可能会过问这些繁琐家事。如今看来,是自己缺乏见识了。
见她转身关上了东间的房门,他这才注意到,这房间,似乎被整理过了一番。桌面光洁明亮,纤尘不染,就连这土质的地面,也都没有一丝杂物。走到隔壁的厨房,发现不仅药罐已经洗涤干净,规整摆好,就连那灶台,那咸菜坛子,都已被擦的干干净净。
凌云不由得开始感叹:家里有个女人,就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