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雨,一直下。眼看着工事拖延到不知何时,越发觉得“酷刑”可怕的凌书生开始着急了。苏月似乎愈发对自己下意识的亲近,而这种睡梦之中下意识的亲近,对凌云来讲,那可真是似在水火,如遭凌迟。
只怕雨若是不停,自己倒是要惹出毛病来了。
不过恰恰因为他晚上睡不安稳,也更能留着一只耳朵留意夜晚的动静。还好,从那晚之后,倒是再也没有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
两日之后,天终于放晴,多日不见的阳光总算露出了头。
曹家老二派人来告诉凌云马车已经做好,请他先去看上一看,若是没有不满意,便直接可以送来。
多日没能出门透口气的凌云当然很快便答应了下来,踩着仍是泥泞不堪的地面跟着来人上了集镇。
集镇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和热闹。凌云到了曹家店铺,竟惊讶的发现,院子里停了三辆这样的马车。
凌云不由得好奇道:“曹掌柜的,您这生意倒是很好啊!”
曹家老二笑了笑,“也不知怎么回事,前两日王员外竟也铁公鸡拔毛,要我做两辆这样的马车。我本想,他自从从京城来此定居之后便一直很少花钱在这些东西上,怎么会突然之间肯花钱来买这么大的马车了呢?问了王员外,他只笑道,是眼见天气要放晴,他想带家人回京城探趟亲。这不,连着你那两辆,可不就是三辆马车了么?”
凌云笑笑,道:“这也是情理之中。”
“那你看看这马车可有什么不满意之处么?”
凌云大致看了看,见这马车结实牢靠,木料用的也实诚,加上里面也精巧,便笑道:“果然不愧是曹掌柜,手艺果然了得。这就派人给我送去即可。”
曹家老二点头应了声,便叫人准备送马车,而自己,则拉着凌云进了厅堂。
凌云只道他是为了收账,人还没有到厅堂,手上已经把备好的银子交给了曹掌柜。
曹掌柜却没有马上去接,而是神色神秘的刻意压低了声音道:“那****在你家,瞥见了你家娘子一眼,才知这大户人家的女子,果然不比寻常。只是,昨日我兄长回来一趟,给我显摆一张他偶然得来的画像。我打开一看,你猜怎么着?”
见曹掌柜的脸色并不像是在开玩笑,原本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得体的话而有所隐怒的凌云陡然也凝了神色,蹙眉道:“怎么了?”
曹掌柜向外又看了一看,确定没人,才把凌云带到内室,从床里侧拿出了一个卷轴。
卷轴一看便是昂贵之物,绝非凡品。凌云来不及好奇他这样一个商人怎会有这样的卷轴时,那卷轴已在曹掌柜手中徐徐展开,顷刻之间,一个身着碧落华服的贵妇人画像栩栩如生,跃然纸上。
眉眼精致,通身贵气,神色端庄,身段娉婷……这不是他家娘子又是哪位?!
凌云直看得心中一抖,忙伸手夺过了卷轴,放在手里仔细察看。越看越是心惊,到最后连声音都有些发颤,“这是何人?”
曹掌柜似是很满意见到他的惊愕之色,便低声笑道:“你看,这女子和你家娘子,是不是极像是同一个人?”
这何止是“极像”?这根本就是同一个!
但凌云却尽量让自己不露神色,稳了稳声音,故作轻松道:“果真是极像。不过我家娘子是有根有底的人,和这画中碧落女子,绝非同一个人。不过两人长得如此之像,真是极为奇妙。不知曹掌柜可否借这画带回家中,给拙荆开开眼界?”
曹掌柜连忙摇头,伸手便要回了卷轴,笑道:“不可不可,这画可是名贵的很,是我家老大好不容易才捡到的!虽然他口口声声说此画极为珍贵,绝不可给第二个人看,但我总觉得你非看不可,所以才偷偷拿过来想要给你开开眼界的!……老实说,你可知道这画中人是谁?”
凌云当然不知道,所以摇头。
曹掌柜又压低了嗓门道:“这画中,正是碧落国的皇后,也就是我大周最美的安平公主!”
凌云手指心尖俱是猛地一颤,“你怎么知道?”
曹掌柜嘻嘻笑着,指着落款给凌云看,“自然是我家兄长所说!若是不信,你自己看!……你看,这里,这可是碧落国皇帝才有的玉玺!这文字我虽不识得,但这天底下谁的画能配得上这玉玺?除非是他们的皇帝亲自所画才行,不是么?而这女子穿的正是碧落国皇后朝服,那她不是我们的安平公主,又会是谁?”
凌云凝目看那奇异的正方形图案,虽然文字怪异,但形状颇为霸气,绝非平常印章。曹家人来往于大周与碧落之间多年,他说这是碧落的玉玺,怕是没错。
但问题是,如若这真是碧落的玉玺,如若这真是碧落皇帝的手笔,如若这画中之人真是碧落的皇后、大周的公主,那么,他家那捡来的娘子,又是何人?天下会有这样的巧合让两个人女人不仅相貌就连身段都如此之像?!天下这样绝色女子岂是寻常就会相像的?!
只是,他当初发现她时,她穿的可是大周的衣服,就连发饰装扮也是绝对的大周女子,怎会和碧落扯上半丝的关系?如若碧落国真的突然丢了一个皇后,那还不是闹翻天的大事?怎么会到现在还如此风平浪静?
思前想后,他决定发问,“曹掌柜,这画,你家兄长是在何处捡到的?”
“具体何处,他倒没说。不过他倒说这画,是碧落皇帝御笔,确凿无疑。若是好好留着,将来必定价值连城!”
“只是,我不明白,这画,本该在宫廷,怎会流落在外?”
曹掌柜笑笑,“这话你问我,我又该问谁?但有一点总是不会错的,那便是,你果然是好运气,居然能和碧落国的皇帝一样,和这样的绝色女子同床共枕,还带来那么丰厚的嫁妆!唉,也不知道你是那辈子修来的福气哦!”
凌云强笑,道:“天下众生,莫不是面生五官,长得相像也属正常。而我能娶到我家娘子,那是祖上积德了。不过,曹掌柜,这画如此珍贵,你们还是藏好的好。前两****就发现夜里有飞贼,当心财物啊!”
曹掌柜神色一凛,忙收好了画,又放回床内侧,“你说真的有飞贼?”
凌云点头,确认。曹掌柜神色更为凝重。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会说谎,镇上唯一的秀才凌云是不会说谎的。这是十里八乡人所共知的。他说见到了飞贼,那自然是真的。
凌云把银子递给曹掌柜,又笑了笑,“你近日生意不错,恐怕要请个护院才行。这年头飞贼连吴家村都看上了,怎会放过你这生意这么好的掌柜?”
曹掌柜手心都开始出汗了,频频点头道:“是,你说的不错,确实要多留意才是……”
凌云又道了两声谢,再闲聊了两句,便匆匆从曹家走了出来。日头一照,方觉额头不知何时早已隐隐冒汗。
人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事你明明一想就能想通,但你若是不想知道那答案,你就会逼迫自己不要想,宁愿装傻。
一路之上,凌云的脑子里闪过所有该想到的画面,比如初见她时的种种,比如她说过的所有话,比如她对碧落国那条法令的过度反应,比如内迁,比如王员外的那两辆马车……
只不过,他不去把它们串起来而已。他实在不想见到那个答案。所以他宁愿任一切在脑子里混沌一片。
这段路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说不准花了多久,凌云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自家院门之外。
这狼藉一片之地,当然是自己院落。只是这门口拴着的一匹高头大马,却绝不是自己当初买的那匹。
如果说那****买的是匹好马,那眼前这匹马那一定是名马了。俗话说名马千金难求,虽然凌云不懂马,但看着毛色和这马的体格,还有精神头,就知这马绝非等闲。
马非等闲,这马的主人势必更非等闲。
他可想不出自家有这样客人。难道是苏月的客人?
一想到这里,他的心咯噔一下,陡然一沉,顾不得脚下的泥泞,快步就跨过自家因盖院墙而拆掉的栅栏,直走进去。
门开着,能隐约听到谈话的声音。
凌云并没有忙着往屋里走,而是拐了个弯,找到正在自己厅堂里忙活活计的柳氏。
“嫂子,可是有人来找我家娘子?”
柳氏见他进来,忙笑道:“是啊。听你家娘子说,是她娘家哥哥呢。想必是你家老丈人同意你们这婚事,要接你们回去看看了。看来,你几日前买的马和今日送来的这马车,算是要派上用场了。”
凌云心底有些发寒。
该来的总是要来的。不管她是寻常人家的妇人,还是那个事关两国的安平公主,她都注定不属于自己。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多想的?
只是,若是接她之人,又怎会单人匹马?她若真是公主,那她的哥哥,岂非就是当今王爷?!
略一思忖,凌云向柳氏道了谢,便快步往自己所住房间走去。
苏月似在一直等着他回来,一见他进门,便笑盈盈的站起了身,道:“你总算是回来了。”
凌云点点头,却没有答话,目光一直不由自主的锁定在屋内那个面容俊朗、身形挺拔的青衣男子。
这个不苟言笑的年轻男子,人虽年轻,却气宇不凡。加之面若冰霜,倒是和不说话时的苏月有某些相似之处。
越是看他二人,越是觉得有些相像。想必,定是一母同胞了。
苏月见凌云看的目不转睛,且神色怪异,忙笑着解释道:“他是我哥哥。哥,这就是我的大恩人。”
青衣男子淡淡扫了一眼凌云,微微点了点头,双手抱拳,姿态不卑不亢,声音润朗悦耳,“多谢凌公子。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凌公子今日对舍妹之大恩,我苏昭有生之日,必当重谢!”
凌云心底寒气更重,直渗到四肢百骸。当苏昭这话一出,便已把二人的所有关系,都给撇了个一干二净。
是啊,救命恩人,涌泉相报。王爷所说,的确句句真诚,而这其中的疏离之意,自然也毫不掩饰。
凌云微一愣神,便摆了摆手,淡笑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且不谈什么报不报的。君子立世,本该仁爱为先。苏公子这话,言重了。今日倒也正好,马匹和马车都已齐备,天也正巧转晴,即刻便能启程。在下怕是不能远送,只盼二位一路平安,早日返家。如此,我也便可放心了。苏公子还请想想还需要备些什么,我这就去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