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毗邻中华戏院的一条狭窄弄堂,三三两两的孩子们正在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打闹玩耍着。他们大都衣衫褴褛,瘦小羸弱,人人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从这就可看出住在弄堂里的都是些贫苦人家。
李嫂和李咏晨一路走一路打听,终于在一户门前停下了脚步。两人朝里面看去:老式的二层建筑,楼上楼下大约分布了七八户人家,公用的厨房和卫生间,到处堆放着杂物。看到这一切,李嫂不禁想起沐溪镇的叶家老宅:几进的院子,每间房都宽敞明亮,摆设更是精致典雅,就连他们住的佣人房都要比这里强上太多了。兰姨自打嫁给流霜的父亲,一直过得是锦衣玉食的日子,何曾受过一点点委屈?如今,却沦落到这步田地!感叹之余,心中的怨气也挥发了不少。
“不知道兰姨住的是那间?”李咏晨用目光在楼上楼下不住地张望。
偏巧这时,一楼有户人家开了门,走出来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手提菜篮,看样子是要去买菜。
李嫂见状连忙迎了过去,满面赔笑地说:“这位太太,我想跟你打听个人?”
妇女站住了,好奇地打量着李嫂和李咏晨,脸上的表情有些怪异。许是奇怪像李咏晨这般西装革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吧!
“你们要打听谁?”这女人怯怯地问。
“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个叫蕙兰的女人?”
“蕙兰?”那女人似乎吃了一惊,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些日子来找蕙兰的人还真是不少——”
声音虽然很小,但李嫂却听得很清楚,急忙追问着:“你的意思是还有别人也来找过蕙兰?”
那女人点点头。“有位很美丽的小姐时不时地会来看她!”
李咏晨心中一动,赶忙凑上前去问道:“麻烦你告诉我们那个叫蕙兰的女人住的是那一间房?”
“噢,就是楼上左手第二间!”那女人用手指了指。
“谢谢!”说完,李咏晨抢先一步踏上楼梯,李嫂紧随其后地跟了过去。
木制的楼梯由于年久失修,人一踩上去就“吱吱”作响,让人感觉它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塌陷。所以,两个人不得不放轻放缓了脚步,拾阶而上。
停在那扇门前,李咏晨抬起手想要敲门,手举到半空却又放下了,连他自己也没法解释那种突然而至的心慌意乱。
一旁的李嫂见了,迈步上前用力砸响了房门。
片刻功夫,门应声而开。霎时,门里门外的人一同愣住了。
“小姐,你真的在这里?”李嫂的语气里有一丝埋怨。
流霜的神色一阵慌乱,但很快也就恢复镇定。这迟早是瞒不住的事,她其实一直在犹豫该怎么对李嫂讲出实情,既然今日他们已找上门来,借此机会正好让他们瞧瞧兰姨现在所过的窘迫生活。
“你们先进来再说吧!”流霜边说便让开了身子。
刚踏进屋子,一股发霉的气味就扑鼻而来,李咏晨和李嫂同时皱了皱眉。室内光线不足,阴暗潮湿,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实在是很挑战他们的嗅觉。
待眼睛慢慢适应了屋里的昏暗,他们才看清了这屋中的摆设。十几坪的空间本就不大,再摆上一张大床、柜子、桌椅等家具后就更显得狭小、拥挤。
床上斜卧着一个女人,容颜枯萎,并且还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
李嫂走近床边,终于看清楚这个女人就是兰姨。只是跟她记忆中的兰姨已经大相径庭,她一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床上的女人此时也看清了面前的人,很费力地喊了一声:“李嫂——”
李嫂不觉后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儿才又再度靠近床边。“蕙兰,你这是怎么了?”她问,眼圈微微发红。
兰姨虚弱地笑了一下,自嘲道:“这就是报应吧!老天爷总是公正的——”
“兰姨,别再胡思乱想了——”流霜在一旁制止道。
“不,流霜,我真的——”话未说完,兰姨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这时,她的身旁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李嫂万般惊讶,这才发现在床的里侧包裹着一个婴儿,看样子也就六、七个月大小。
“蕙兰,这孩子······这孩子是你的?”她结结巴巴地问了一句。
不知是因为咳嗽的缘故还是因为难为情,兰姨满面潮红,她避开了李嫂的目光,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孩子不住地啼哭,流霜上前弯腰把孩子抱在怀里轻轻地摇晃着。无奈孩子并不领情,继续哭闹着,流霜在这件事上可谓素手无策,最后,她只好用求助的眼光望着李嫂。
李嫂叹息着接过孩子,她把手伸进包裹里摸了摸,苦笑道:“是尿布湿了,有干净的吗?我给他换上!”
流霜连忙递了过去,李嫂便手脚麻利地换了起来。弄清爽之后,孩子果然不哭了,在李嫂怀里显得特别温顺,不一会儿就甜甜地睡着了。
把孩子轻轻地放回到床上,李嫂微微喘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问:“蕙兰,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孩子是谁的?”
兰姨垂下眼睑,一脸的羞愧之色,仿佛非常地难以启齿。
李嫂正要继续追问,被一旁的流霜拦住了:“你不要逼问她了,还是由我来说吧!”
于是,几个人各自找地方坐了下来,李嫂和李咏晨不约而同的将充满疑问的目光投向了流霜那边。
事情的经过其实并不复杂:兰姨卷款而逃之后,先到天津暂避一时,在所住的旅店里认识了一个名叫福润的年轻人。福润比她小了将近十岁,却凭着油光水滑的相貌和一张能言善道的巧嘴很快地骗取了她的心。两个人就此姘居在一起,每日里听戏、逛街、打牌,挥霍无度。就这么过了半年,福润突然提出来要去上海做生意。兰姨此时腹中已怀有福润的骨肉,只得随他同往。
到了上海以后,福润依旧花天酒地,从没见他做过什么正经生意,只知道向兰姨拿钱。眼看着积蓄日益减少,兰姨不得已开始控制福润的花销,这一来祸起萧墙。就在兰姨临盆之际,福润把她送到医院后就溜之大吉了,临走时同样来了个卷包会,仅给兰姨留下了几块钱。
兰姨就这样变得一贫如洗,只能在影院门口摆个小烟摊维持生计。母子俩吃了上顿儿没下顿儿,勉强地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