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点头道:“正是此人,晚辈对他在洛邑所行之事颇有兴趣,故此专门差遣门人往洛邑收集关于他的消息,传言河阳被韩夺去,此子便被周天子亲手斩杀,今日在朝中见到此子,晚辈并没有怀疑,至回府途中方才如梦方醒,连忙匆匆来找令伊大人。”
老令伊突地站起身,道:“我们马上进宫面见王上,老朽绝不容许此种祸国之人在楚横行。”
黄歇拉住老令伊道:“大人稍安勿躁,晚辈以为,此子虽然祸乱周洛,但确实身具大才,更在云梦山鬼谷处修行三年,此次来楚,其心中该有强楚之计,大人何不先按兵不动,静听其言,待时机成熟再告知王上?”
老令伊沉吟不语,黄歇说道:“若把此子马上赶出楚境,岂不使王上礼贤下士的清名有损,显得令伊心中无容人之量?若令天下士子寒心,楚将绝天下才也。”
老令伊复又坐下,叹口气道:“那便依学士之言,静观其变。”
黄歇站起身,拱手道:“那晚辈就先告辞了。”
黄歇走出令伊府中,却并不朝自家而去,而是绕了一圈,来到了司马府上,请求接见。
陈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黄歇,此人在今日朝中见过,但大多时间皆是端坐在地,并未有所言语,此时却投碟拜访,必有所图。
黄歇拱手道:“陈兄今日在堂前所言,句句震心,使黄歇受用无穷,故此前来拜会,还望陈兄不要吝啬胸中大才,指点黄歇一二。”
陈嵊拱手道:“学士客气了,若有何事,不妨你我共同论之,皆有益处,岂不更妙。”
黄歇问道:“陈兄以为,以楚目前条件,可否再次制霸天下?”
陈嵊摇头道:“此乃天机,非我能言。”
黄歇进而说道:“陈兄既然认为这是天机,霸者,天定也,岂非人力不殆,那令伊大人治政有何用?司马练兵又有何用?陈兄今日朝堂之言岂非有诳君之嫌?”
陈嵊微微一笑,说道:“学士可会弈棋?”
黄歇点点头,陈嵊又道:“你我弈棋,你下一子,定会猜测我下一子该落在何处,你又该如何应对,若你再下子,又会猜测我有何对策,如此往复,方才构成棋局,所谓天机者,如同棋局,非天定,也非人定,乃由势定也。”
黄歇皱眉道:“何为势?”
陈嵊说道:“势者,无外乎理与变,如叶落在水,自然随水流而去,此乃天理,人可循机猜度,但若飞鸟掠来,衔叶而去,此乃变化无常,非人能言中,天机尽在其中。”
黄歇称好道:“妙,妙,人有命运拌身,国亦有气运之说,陈兄高明。”
旋而又问道:“陈兄以为,楚的气运如何?”
陈嵊微微一笑,却不回答,端起碗茶放在嘴边轻轻抿着。
黄歇略一沉吟,抬头说道:“陈兄可知,老令伊已视陈兄为洪水猛兽,心中恨之切切,欲将逐陈兄出楚。”
陈嵊怔了怔,笑道:“时也——命也。”
黄歇说道:“令伊已老朽垂垂,人不思变,守成有余,却失进取之心,若陈兄能居令伊之位,当可令楚焕然一新。”
陈嵊连忙摇头道:“在下之才岂能与令伊相比,学士切莫谈笑。”
黄歇哈哈一笑,说道:“陈兄之才,只有口辨之锋,却未显于实事,目下确不可与老令伊几十年治政经验相提并论,不过陈兄胸中有大才,心中必有定楚之计,若在堂前谏于王上,黄歇必将全力支持陈兄。陈兄,歇先告辞了。”
陈嵊站起身,朝黄歇看了一眼,说道:“学士是否早前在周洛待过些时日?”
黄歇点点头,平静地看着陈嵊,说道:“周洛求学,时日虽短,却受用终身。”
陈嵊突然笑了起来,对着黄歇拱手道:“黄兄告辞。”
陈嵊待黄歇告辞而去,怔怔地呆坐在那里,他感觉总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纰漏,有些莫名的紧张,是因为黄歇的到来吗?
翌日,楚宣王称病休朝。
前线来报,赵侯、魏候相会于鄗地,达成会盟,魏从赵地退兵而去,赵送公子协入安邑为质。
陈嵊看着战报,景翠在旁说道:“陈子所言果然无虚,赵求援于齐,齐遣田忌将兵五万,陈于齐魏边境,魏恐而从赵退兵。”
陈嵊放下战报,说道:“魏已退兵,齐兵有何动向?”
景翠微微一变,说道:“我让人再探。”
陈嵊摇摇头道:“大人不必了,魏既然顺利退兵,想必齐魏赵三方已有约定,齐应亦退兵,如今只看魏候一人决策了。”
景翠讶道:“陈子何出此言?”
陈嵊站起身道:“楚的转机已现,司马大人,可令近魏之地各遣精兵数千屯于宛城、方城、陉山一带,但要切记,集结兵力之后,再不可轻言妄动。”
景翠欲言又止,但还是传令下去,又问道:“陈子,现在又将如何?”
陈嵊沉声道:“静待时机,准备伐越。”
景翠大惊道:“陈子是否在说笑,伐越之事兹大,单不说王上是否会同意,那老匹夫只怕也要在王殿之上耍横吵闹。”
陈嵊摇头道:“司马大人莫急,先静观几日再说。”
景翠皱眉道:“莫非事情会再起变化?”
陈嵊道:“大人可知,饿虎出巢觅食,逮住一只羊,吃到一半却被旁边巨熊吓走,它接下来该如何?”
景翠道:“它若饱肚则归巢,若不饱则必会继续觅食。”
陈嵊点头,看向屋外道:“不错,如今魏便是那头饿虎,赵只是它吃了一半的弱羊,魏欲占赵,却被齐吓走,接下来魏也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息兵止戈,二是挟新胜之威,寻找另一个敌手。”
景翠说道:“陈子觉得,魏会做何选择?于楚有何关系?”
陈嵊道:“魏若息兵,短时间内当不会再起兵戈,楚北境便可无忧。而赵韩已屈于魏,若魏继续用兵,唯秦楚齐三国可做对手,不过齐兵已陈于边境,魏若伐齐,得不偿失,而楚亦加强了防备,无懈可击,魏只有一途可走,便是西击强秦。”
景翠一拍大腿道:“难怪陈子刚才让我屯兵宛城、方城、陉山一带,原来是想吓退魏卒那群小儿。”
陈嵊笑道:“非是吓退,而是做势成谋,将魏引向祸端,若秦魏相争,短时间内难分胜负,楚之北境亦无忧也,如此一来,与楚相邻者,赵韩新败,士气低下,民心散失,不会起兵,而秦魏相争,自顾不暇,周围唯齐可威胁到楚,此乃楚十年来最好的机会,若错失良机,不知何时再来。”
景翠目光炯炯,说道:“陈子之意,趁诸侯无意于楚之时,举兵伐越?”
陈嵊说道:“越为楚之大患,此时不伐,更待何时。”
景翠微微皱眉,道:“若无出师之名,恐王上不会同意。”
陈嵊轻叹道:“我观王上受老令伊影响,强楚之心不盛,他绝不会出兵。”
景翠锤手道:“如此陈子之计岂不是成了空谈?!”
陈嵊看着景翠道:“若是越举兵犯齐境,齐越开战,王上会如何?”
景翠目瞪口呆地望着陈嵊,许久才大笑道:“陈子,你就是一个天才,天才,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