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起身回山洞,光波翼说道:“你每日便这样坐,早晚各两座,七日之后,余毒自会除尽。”
花粉身心愉悦,兴致颇高,对光波翼说道:“待会儿见了药师信,哥哥先不许告诉他我跟哥哥学习打坐之事。”
“为何?”光波翼转头看着花粉。
花粉却不回答,调皮地笑笑,拉起光波翼的胳膊,蹦蹦跳跳往回走。
药师信一进到山洞,便闻到香喷喷的米饭味道,见光波翼正将一个陶罐从火上端下来,遂笑道:“正好我采回一些香蕈,可以烤熟了作菜肴。”
药师信放下身后的背篓,抬眼却见花粉呆坐在石板床上,神情落寞,便上前问道:“花粉姑娘好些了么?”
花粉黯然说道:“光波哥哥说我体内余毒难去,药师大哥恐怕也没什么好法子。”
药师信转头看了看光波翼,光波翼无奈地摇摇头,说道:“你们先说话,我来烤香蕈。”
药师信笑笑,坐到花粉身边,说道:“我已经找到祛除余毒的法子了,姑娘不必担心,我这就为你治病。”
花粉问道:“咱们不先用过晚饭再治病么?”
药师信回道:“我这个法子须空腹施行,待会儿我为姑娘施术之后,姑娘即可用饭,明日再休养一、半日便可启程离开了。”说罢取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瓶,递与花粉道:“自明日起,姑娘每日服用一粒,五、七日便可元气全复了。”
花粉接过小瓶问道:“药师大哥也同我们一起离开么?”
药师信答道:“我好久未来多云山,想在此多盘桓几日。”
花粉盯着药师信的双眼,又问道:“药师大哥要用什么法子为我治病?”
药师信淡然一笑,道:“此乃专治疑难之症的忍术,姑娘放心,我定会治好你的。”
“药师大哥可是要用地藏术么?” 花粉追问道。
药师信微微一怔,说道:“光波贤弟告诉你了?”
花粉努努嘴道:“光波哥哥只告诉我地藏术的名字,却不肯说这是怎样的忍术。”
药师信“嗯”了一声,说道:“此术治病,术到病除,只是威力猛烈,故而甚少用之。”
“怎样猛烈?”花粉不依不饶。
药师信沉吟片刻道:“地藏术颇难驾御,若施行不当,恐会多耗元气。”
“药师大哥,你为何要骗我?”花粉眼中泪光隐隐,“你不同我们一起走,便是要自己留在这山洞里解毒是不是?好一个威力猛烈的地藏术,我还从未见过像药师大哥这样的呆子!”
药师信愣在那里,半晌才说道:“原来光波贤弟都告诉你了。花粉,其实这地藏术,并非如你想的那般严重,只不过施术后需要调养几日罢了,大可不必担心。”
花粉摇摇头道:“不管药师大哥怎样说,我也不会答应让你为我施术的。”
药师信劝说再三,花粉只摇头不依。
药师信叹口气道:“好吧,那也只得如此了。”说罢双手齐伸,其疾如电,两食指同时点中花粉,花粉登时被定在那里,动弹不得。
花粉急得大叫道:“光波哥哥!快来救我!”
光波翼正在火炉旁烤香蕈,见状哈哈大笑道:“你这叫自作自受。”遂将自己教花粉禅修之事说与药师信。
药师信闻言喜道:“原来贤弟已将‘大雄坐法’传授给花粉姑娘,花粉姑娘当真是因祸得福啊。”说罢为花粉解开穴道。
花粉边活动身体边问道:“原来光波哥哥传授我的便是‘大雄坐法’,哥哥为何不对我讲明?”
光波翼苦笑一声道:“不想被药师兄说破了。这大雄坐法乃诸般禅修法中之最胜者,亦为修炼一些极秘忍术之必须功夫,向来为众多忍者所希冀,我先前未告知花粉姑娘这坐法的名字,便是怕你无意中说出,招惹麻烦。如今你既然知晓,更须小心守密,万万不可对旁人提及此法。”
花粉点头应道:“哥哥放心,我定会守口如瓶的。不想我此番受伤,竟然遇到两位世上最好的大哥,若能常与两位哥哥在一处该有多好。”
光波翼笑道:“你至少还须在此禅修七日,恐怕还要烦劳药师兄照应呢。”
花粉忙站起身,问道:“哥哥要走了么?”
光波翼点点头道:“我还有些要紧事,明日便启程。”
花粉急道:“那怎么行?”
“嗯?”光波翼望向花粉。
花粉涨红一张俏脸道:“哥哥若是走了,谁来指导我禅修?若是座上遇到麻烦如何是好?”
光波翼转动着手上插满香蕈的树枝,说道:“我已将禅修的关键要害都与你说明了,也已带着你禅修了一座,大雄坐法原本便比其他坐法安稳,应该不会再有麻烦。何况还有药师兄在身边,若果真出了偏差,药师兄自会帮你。”说罢转向药师信道:“花粉姑娘就拜托兄长了。”
药师信点头应道:“贤弟放心。”
花粉气得一跺脚道:“我又不是小孩儿,谁要你们托来托去。”说罢拔腿跑出洞去。
鸿雁飞,胡不归?但愿几徘徊(此处读“回”)。望尽云山天际处,一双雁影两秋水。
鸿雁飞,难再归,可怜人憔悴。揉断杨枝千百节,不似妾心万分碎。
光波翼飞身出了多云山,似乎仍能感到花粉依依不舍的眼神。
出山之后,光波翼便放慢脚步,一路轻松而行,以调息养气,第四日才回到长安城中,便直奔孙遇府上。
得了门子禀报,孙遇忙将光波翼迎了进去。到得正堂,未及落座,却见李义南、黑绳三、铁幕志和陆燕儿一众人等一时现身笑迎,光波翼大喜,大家互相作礼问候一遍。
落座后,孙遇抢先问了光波翼别后情形,听后大家不免叹评一番,又将其他几人经历说与光波翼。
原来陆燕儿和铁幕志早几日便已到了京城,一直住在孙遇家中。黑绳三那日追了“林将军”出城,一路跟踪,竟一直追到宣州城外,黄巢军队的大营之中。黑绳三暗中窥探,发现那林将军原来是黄巢的外甥林言。
黄巢攻和州不克,宣州又有宣歙观察使王凝固守,两军相持日久,故而黄巢对此次端阳节绑架僖宗之事,寄予厚望,期待以此建功。若目焱和林言绑架僖宗不成,黄巢则打算转攻润州。今见林言回报功成,黄巢大为高兴,尚不知光波翼假扮僖宗之事。不过不用多久,黄巢便会接到河洛邑忍者的消息,看来润州战事在所难免。
黑绳三又顺便探明黄巢军中情形,连夜奔回长安,向僖宗禀明,大得褒奖。
京城这里,那欲图绑架皇上的马球队玉鼻骍,虽非西川节度使高骈亲自派遣,京兆尹崔淯也参了他一本失职之罪。高骈在西川刚愎自用,滥杀无辜,贪官污吏多依附高骈作乱,宰相郑畋早有意肃之,苦于高骈素有将才,手握重兵,又与同为宰相的卢携交好,故而一直无从下手,如今正好借机奏请僖宗,免去高骈西川节度使之职,以崔安潜代之,改任高骈为镇海节度使,以防黄巢攻打润州。
忠武军节度使崔安潜素有贤能之名,去年王仙芝率众进入河南,崔安潜便自行招募壮丁,整修城墙,从未向朝廷求援。其麾下忠武军号令严明,一向以精勇著称。王仙芝畏惧,不敢进入陈、许二州。及招讨使宋威兵败,宋州被围,崔安潜遂派遣手下大将张自勉,率兵七千往援,攻克南月城,大破王仙芝军,斩敌首二千级,王仙芝乘夜逃走。后宋威忌惮张自勉之功,欲杀张自勉而吞并其人马,幸得郑畋上表朝廷力争,只以忠武军四千人交付宋威,其余由张自勉带回。
郑畋虽调崔安潜入西川以代高骈,但恐高骈旧众势巨,对崔安潜不利,故而奏请僖宗,允许崔安潜率小部忠武军进川。身为高骈密友的卢携哪里肯依,以保全忠武军实力、以防黄巢北上为由,坚决反对。卢携向来投靠田令孜,不似郑畋一副清高面目,故而颇得田令孜提携之力。僖宗虽然年幼,却也略知贤愚利害,今见田令孜也反对崔安潜带兵入川,便灵机一动,命黑绳三暗中随崔安潜一同入川,以保护其安全。
不知不觉,几个人已经叙了个把时辰,孙遇这才想起大家何不畅饮一番,一来为光波翼接风,二来为黑绳三送行。
光波翼却道:“我刚回京城,理应先去面君复命,回头再与大家吃酒。”
李义南点头道:“理当如此,我陪光波贤弟进宫,晚上咱们再吃酒。”
大家均表赞同。
光波翼随李义南来到大明宫思政殿,守门的宫监告诉李义南,一早僖宗便和伶人石野猪出去了。
李义南心中暗自叹道:“陛下定是又与人赌鹅去了。”
那石野猪年纪与僖宗相仿,戏唱得好,又精于各种游戏之术,故而僖宗常好与之一处玩耍。近来,僖宗更是沉溺于赌鹅,让石野猪到处为他搜罗善斗之雄鹅,与诸王赌斗,结果长安城内鹅价飞涨,一头上等好鹅竟能卖到五十缗钱。长安百姓传云:昔日洛阳纸贵,今日长安鹅贵。
二人只得在殿外等候,直至近午,僖宗才兴致勃勃地归来,想必是赌鹅获胜,心情大好。
僖宗见了光波翼欢喜异常,衣服也不及更换,便拉着光波翼进殿,邀二人共进午宴。
席间僖宗大赞光波翼智勇双全,忠心护驾。待问及光波翼这几日行踪经历,光波翼便将自己在上蔡伤敌脱险之事大略说了,却未提及前往多云山救治花粉一节。
僖宗听后甚为高兴,便要重重赏赐光波翼,光波翼连忙推辞不受,僖宗道:“朕要赏你的东西,多少人想求也求不得,端阳节过后,朕便让人赶制出来了。”说罢命贴身的小宫监取来一个木匣。
只见那木匣乃是一尺见方的黑漆镂雕牡丹啼莺匣,嵌有金、银、玳瑁等宝物,做工精巧不俗,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光波翼和李义南均觉好奇,不知僖宗让人赶制了何物。
待僖宗将木匣打开,里面竟是一块长八寸、阔五寸的铁瓦,上有文字,以纯金镶嵌而成。
李义南不禁脱口说道:“金书铁券!”
僖宗拿起金书铁券问道:“光波爱卿,你可知道这金书铁券是何物?”
光波翼拱手回道:“臣听说这金书铁券乃是皇帝陛下赐予盖世功臣之物,握此金券,可免杀头之罪。”
僖宗笑道:“不错,有此金券在手,可免爱卿九次死罪。”
光波翼忙起身作礼道:“陛下,这金书铁券乃是赐予建立盖世功勋的文武重臣之物,臣光波翼无德无能,不过略尽份内之职,岂敢领受陛下如此厚赐。请陛下收回金券,赐给臣一杯酒足矣。”
僖宗哈哈大笑道:“好你个光波翼,难道朕的命便只值一杯酒么?”
光波翼忙跪下道:“臣并无此意。”
僖宗伸手将他扶起道:“你救了朕的命,便是建了盖世之功,朕赐还给你九命,这才公平。爱卿不必再推辞了。”
光波翼只得接过金书铁券,叩首谢恩。
待重又入座后,僖宗先赐了二人一杯酒,说道:“黄巢作乱,搅得我大唐上下不安,如今目焱又与他沆瀣一气,给朕来个火上浇油。幸好有光波爱卿等人,对朕忠心耿耿,可替朕剿灭那些反贼。”
光波翼忙接道:“臣等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
僖宗点头笑道:“光波爱卿年轻有为,智勇过人,颇有乃父之风。朕今日便封你为‘四忍者道侍御史’,专司巡察诸道忍者,举劾非法。当务之急,朕要你关注目焱的一举一动,阻止其相助巢贼,并设法尽快将目焱正法,收复北俱卢道。”
光波翼闻言暗吃一惊,忙起身施礼道:“陛下,光波翼不过是一介晚辈色忍,东、西、南诸道之中,德高望重的长老、忍者甚多,其德能均高出微臣太多,微臣岂敢忝居此位?”
僖宗说道:“朕看中的,是爱卿的耿耿忠心。何况那些长老或许忍术高明,智谋却未必在爱卿之上。那目焱篡取长老之位,隐秘多年,足见是只狡猾的老狐狸,令尊也极有可能为其所害,光波爱卿足智多谋,当此一职最为妥当,不要再推辞了。”
正说话间,田令孜突然出现在门口,弯腰施礼,叫了声:“皇上。”
僖宗忙唤“阿父”,请他一同入座。
田令孜落座后,笑问僖宗在聊些什么高兴事,僖宗便大略说了。田令孜闻言,笑眼微眯,端起酒杯道:“哎哟!这可是大喜,幸好被咱家赶上了。来,咱家也敬侍御史大人一杯。”
光波翼无奈,只得举杯称谢,僖宗和李义南也举杯同饮。
放下酒杯,田令孜说道:“光波大人,这金书铁券可不是谁都能得着的,有这金书铁券在手,除了谋反大逆,一切刑罪皆免啊!”田令孜刻意将“谋反大逆”咬字特重。
光波翼微微笑道:“承蒙陛下错爱,惶恐无以为报。不过微臣忠心为国,安分守己,应当也用不上这金券。”
田令孜嘿嘿笑道:“那倒也是。不过这金书铁券不但可以大人自己用,也可以给旁人用。大人自用可免九死,给旁人用可免三死。人有旦夕祸福,这可是名副其实的救命金牌。皇上今日将这金券赐给大人,足见皇上对大人厚爱有加啊。”
光波翼当胸拱手道:“微臣只有鞠躬尽瘁,以报圣恩。”
几人边吃边说,席散后,僖宗又赐予光波翼印绶等物,嘱其半年后回京复命,光波翼和李义南方告退出宫。
回到孙遇府中,二人将面君情形说了。
孙遇听罢说道:“这金书铁券名为免死金牌,却似架在颈子上的尚方宝剑。”
光波翼点头称道:“异之兄所言极是,皇上赐我金券、官职,实则却是对诸道忍者生疑。我见皇上年轻贪玩,似乎未有太深城府,不过他身边的田大人机深莫测。此人既得皇上呼为‘阿父’,令人不得不防。”
李义南接话道:“正是。我常随在皇上身边,颇知皇上单纯,今日这赐书拜官之事,应当都是老宦官的主意。”
光波翼说道:“自从初见此人,便知此人不善,是以我在东内苑龙首殿中,假说变身术为易容术,便是怕他因此忌惮忍者,对诸道忍者不利。”
李义南这才明白,当时在龙首殿中,光波翼为何打断自己,抢先发话,不禁暗自佩服光波翼的见识机变。
黑绳三一直未语,此时开口道:“看来他们是想逐渐亲手掌控诸道忍者,难怪田令孜建议皇上封我为西忍者道左护军,起初我倒并未在意。”说罢,从怀中取出僖宗赐予的告身给众人看。
光波翼摇头说道:“诸道忍者原本便效命于大唐皇帝陛下,我只怕目焱这一反,会给所有忍者招来大祸。”
大家默然片刻,孙遇打破沉寂道:“义南兄和光波贤弟这餐午饭,想来不会吃好,不如咱们早些去寻个好酒家,吃个畅快。”
大家悉皆称好,遂一同出门向城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