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二人离地面已不过一丈多高,琅玕因怀抱着南山,纵然施展轻身之术也无法减缓降落速度,只得提着一口气,双膝微屈,只听“咚”地一声,二人跌落在地上。
琅玕乃修习有素的忍者,若是他自己从空中跌落,必然会身体前倾,落地后以前滚翻化解坠落之势,若非从极高处落下,倒也不至于身受重伤。然而此时他为了保护南山,不敢向前翻滚,只好在落地的刹那身体后坐,以自己的身体为南山作垫子,然后抱着南山向后翻滚。
二人翻滚了好几个筋斗方才停住,南山便好似被包在一个肉筒中,借着身下的肉垫与滚动之势化去了巨大的冲撞之力,身体竟毫发无损。
南山惊魂未定,挣扎着坐起身,瞥见那两只灰鹤正跌落在自己面前不远处,胸口处都插着一支弩箭。扭头再看身旁的石琅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南山忙爬上前察看,见琅玕已然昏死过去,急得南山大声叫道:“喂,臭石头,你怎么了?臭石头,你快醒醒!臭石头!”
忽听身后有人叫道:“小贱人,你的族人现在何处?”
南山回头看时,却见一男一女两个怪人站在面前。
如何说是两个怪人?只见那女子相貌奇丑无比,又翻着两只空洞无神的白眼,显然是个瞎子。再看那男子,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却没有双腿,大腿只剩了一截,下面绑套着两根手臂粗的木桩子,权当做双脚使用,只是人便矮了一大截,似个侏儒一般。那汉子手中还拄着一杆长枪,想必是兼做拐杖与兵器之用。
见南山发愣,那盲眼女子厉声叫道:“我三弟问你话呢,你若不从实说来,我便将你撕碎了喂野狗!”
南山此时方缓过神来,站起身怒道:“你们是什么人?我的鹤儿是不是被你们打死的?”
盲眼女子道:“你这贱人眼睛也瞎了不成?仔细看看老娘是谁?”
南山道:“谁认得你这丑八怪!”
“你不认得我?”盲眼女子皱眉道:“三弟,这小贱人是谁?”
自从南山回过头来,那木腿汉子见南山如此美貌,便一直盯着南山呆看,此时听见盲眼女子问话,方回道:“我也不认得,好像从前没见过她。”
“她的同伴是哪一个?”盲眼女子又问道。
“好像也没见过。”木腿汉子迟疑了一下说道。
“你究竟是谁?快说!”盲眼女子叫道。
南山气道:“连我们是谁都不知道就随便出手害人,当真是两个大混蛋!我哥哥若在这里,一定不会轻饶你们两个!”说罢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琅玕。
“你哥哥?你哥哥又是哪只烂鹤?”盲眼女子问道。
“你这臭嘴巴丑八怪!”南山骂道,“你给我听好了,我哥哥乃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忍者——光波翼!”
盲眼女子听南山又骂她丑八怪,正要发作,待听她说出光波翼的名字,不禁哈哈大笑道:“光波翼!你哥哥?哈哈哈哈!原来是光波翼的小情人落在我们手里了。”
南山气得骂道:“丑八怪,你嘴巴干净点!什么小情人?”
盲眼女子笑道:“光波翼算什么天下最厉害的忍者,你这没见识的小贱人,当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那木腿汉子插嘴问道:“二姐,光波翼的老婆如何会御鹤术?”
南山听这男子说话更可气,竟干脆将情人换成了老婆,不禁大怒道:“你这死瘸子,嘴巴比粪坑还臭!”
那男女二人也不理睬南山,盲女自顾说道:“光波翼与鹤彩云那贱人勾搭成奸,自然是鹤彩云那贱人将御鹤术传授与他,他又传给了这个小贱人。”
南山在旁越听越气,骂道:“你们两个大混蛋,大蠢货!胡言乱语些什么?你们究竟是哪个茅坑里爬出来的腌臜鬼,满嘴都是臭不可闻的屁话!”
盲女听南山骂得厉害,不禁恼道:“光波翼放走鹤彩云,自然也是咱们的大仇人。三弟,你先去把这小贱人的眼珠子给我挖出来,咱们再拿她作诱饵,捉住光波翼,活剥了他的皮!这小贱人既然住在这里,想必光波翼与那些御鹤族的烂鹤也不会离得太远。”
木腿汉子答应一声便要上前,南山心中大骇,忙摸出星镖与空无常,叫道:“你敢过来,我便让你尝尝姑奶奶的厉害!”
木腿汉子嘿嘿淫笑道:“好啊,小贱人,我先让你尝尝漆三爷的厉害。你若伺候得三爷舒服,我便求二姐放你一马,留下你的一对招子。”
南山见他如此,更是又怒又怕,甩手便将星镖尽数射出。此时她的暗器功夫已大胜从前,星镖射出已然又快又准,七枚星镖同时向木腿汉子身上各大要害处射去。
谁知那木腿汉子毫不惊慌,将手中长枪上下一抖,那七枚星镖竟尽数被打落在地。
南山此时方知对手厉害。如今琅玕躺在脚下,生死未知,更无从保护自己,木腿汉子若想拿住自己只怕是易如反掌,万一落入他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念及于此,南山右手腕一翻,倒握空无常,对准自己喉咙,叫道:“你敢过来,我便自尽!”
木腿汉子道:“小贱人,别白白糟蹋了这模样,你的死期还没到呢!”话音未落,身子倏然前蹿,手中长枪径指南山右手腕。
南山心中尚在犹豫,不得已时是否当真要将空无常刺下,却见长枪眨眼间便已刺到,此时已来不及躲闪,只听“啊呀”一声大叫,那木腿汉子忽然凭空里横飞了出去,直飞出两、三丈开外,重重摔在地上。
南山大吃一惊,忽见一个黑袍男子飘落在木腿汉子身前,右手微扬,缠绕在木腿汉子脖颈上的一道黑线立时飞入那男子的宽大袍袖之中。
“黑绳三?”木腿男子面带惊惧。
“黑绳大哥,你来得正好,这两个恶人害死了石大哥和我的两只鹤儿!”话未说完,南山便已哭出声来。
黑绳三回道:“你不必担心,你的石大哥没死。”
南山闻言忙俯身细看琅玕,见他果然胸口微微起伏,呼吸尚在,眼皮似乎还动了一动,这才停止哭泣,心中不禁好生佩服黑绳三的眼力。
黑绳三盯着漆无亮,冷冷问道:“漆无亮,你们姐弟二人跑到翠海来做什么?”原来那盲眼女子正是漆无亮的姐姐漆北斗。
漆无亮恨恨说道:“我们自寻御鹤族的仇家为兄报仇,不关你的事。”
黑绳三道:“那又为何伤害无辜之人?”
漆无亮道:“那个小……女子会御鹤术,自然与御鹤族关系密切,怎说是无辜之人?”
黑绳三道:“休要狡辩,她的御鹤术学自光波翼,想必她已向两位说明了吧?分明是你存心不良,见她落了单,又生得美丽,故而心生歹意。你当我没听见你说的话么?”
“我……我只是唬她一唬,其实是想捉了她引诱御鹤族的人现身。”漆无亮辩解道。
“休再胡说!”黑绳三斥道。“若非看在你姐弟二人已是目盲肢残的份上,我绝不会轻饶你们。你们马上滚出翠海,永远不许再踏足此地,否则休怪我无情。”
南山远远叫道:“黑绳大哥,你怎可如此便宜这两个坏蛋?”
见黑绳三并未搭话,漆无亮嘴角抽搐了两下,不再言语。漆北斗此时已循声走了过来,说道:“三弟,如今咱们姐弟遭难,瞎眼的瞎眼,断腿的断腿,任谁都敢骑到咱们头上屙屎,这便是世道人心!走,咱们走!”说罢摸索着扶起漆无亮。
漆无亮右手拄着长枪,左手拉着漆北斗,转身离去。
黑绳三转向南山走来,忽然眼前一黑,连一丝光亮也不见。黑绳三心说不好,知那漆氏姐弟必是施展了漆天术。
只听得微微几声星镖破空之声,黑绳三忙向身后放出数道黑绳拦截星镖。因无法视物,黑绳三虽然凭借听力能够判断出星镖的方位,却终究担心有所失误,故而对于每个星镖都至少放出两道黑绳拦阻。
黑暗中只听漆无亮叫道:“身手不赖啊。黑绳三,我看你倒适合做个瞎子,眼睛看不见还能截住我五枚星镖。”
黑绳三转过身道:“我好意放过你姐弟二人,你们两个却不知好歹,反来纠缠。我再警告你二人一次,若不赶快收手,我便不客气了。”
漆北斗叫道:“你侥幸截住几枚星镖,便当真以为能在这漆黑之中胜过我二人么?黑绳三,我们原本与你无冤无仇,是你自己多管闲事。今日便是你的死期!”那姐弟二人的声音皆是忽左忽右,想必是怕黑绳三循声攻击他二人。
漆北斗话音未落,一道颇为响亮的破空声又至。说这声音响亮,其实不过是寻常人也能够清楚地听见而已,不过对于黑绳三来说已足够响亮,一闻便知是空无常射来。
黑绳三眉头一皱,立时放出数十道黑绳来。
原来,那响声掩盖之下,黑绳三已听出另有数枚星镖伴随着空无常一同射来,更可恨的是,有两枚星镖并非射向自己,根据其方位判断,应是射向自己身体左后方的南山。黑绳三担心南山受伤,故而放出更多道黑绳保护南山。
谁知黑绳与空无常、星镖相碰之际,又有更多更大的响声传来。
这一次,黑绳三已无法将每一枚暗器的方位都听辨得十分确切,只得施放出一道极粗的黑绳,黑绳的一端分成千万道黑线,飞速旋转,在身前形成一面大伞,当做盾牌,抵挡暗器。
黑绳三心道:“如此下去,早晚都会被他二人寻到空隙,那时非但保护不了南山,恐怕连自己也会受伤。”当下高声说道:“你二人再执迷不悟,我可要出手了。”
漆无亮叫道:“你若真有本事对付我二人,早便出手了,还用喋喋不休地在这里撒娇求饶?”
漆北斗也叫道:“三弟,不必跟他废话,快杀了他!”话音甫落,“呼”地一声,黑绳三只觉得一股劲风穿过他的黑绳伞盾,刺到自己面前,连忙向一旁纵身闪开。
黑绳三知是漆无亮以长枪攻击自己,听得那漆无亮并未追杀过来,脚步声却是转去了南山那里。
黑绳三气道:“好个冥顽不灵的家伙,也怪不得我了。”说罢双手齐扬,只听“啊!啊!”两声大叫,随即便重见了天日。
只见那姐弟二人一个在黑绳三身前,一个在黑绳三身后,都与黑绳三相距不过两丈,此时都已躺倒在地,身上均被十余道黑绳穿透,断了气息。
南山在黑暗中蹲了半晌,此时站起身眯了眯眼睛方适应光亮,忽见漆无亮就横死在自己面前两步远处,不禁惊叫了一声。
黑绳三走到南山面前施礼道:“南山姑娘受惊了。”
南山道:“黑绳大哥,你快救救石大哥!”
黑绳三忙俯身察看琅玕的身体,不多时起身说道:“这位石兄左肩脱臼,右臂骨折了两处,性命倒是无碍。”
随又说道:“脱臼倒好说,在下便可帮其复原,只是这两处骨折伤得很重,骨头似乎已经碎了,在下恐怕无能为力。”
“那便如何是好?”南山急道。
“你可曾受伤?还能驾鹤么?”黑绳三问道。
南山道:“石大哥是为救我才受伤的,我没事。”
黑绳三道:“从这里飞去成都不过六百里,你若能驾鹤,可带这位石兄去那里寻一位好郎中医治。”
南山道:“可是石大哥如今昏迷不醒,如何能够驾鹤?”
黑绳三道:“不妨,我这便为石兄复原左肩,再救醒他便是。”说罢俯身为琅玕治疗左肩,一边问道:“你二人为何来此?”
南山道:“哥哥最近一直闭关修炼凤舞术,石大哥知道哥哥心中一直惦念你和那位燕儿姐姐,所以便同我一起来这里替哥哥看望你们两位。”说罢一指远处那两只死鹤,又道:“那两只鹤儿背上的包裹是送给你们的一些衣食和银子,不知道摔坏了没有。”
黑绳三道:“原来你和石兄是为在下而来,如此在下心中更加过意不去了。”
南山问道:“那两个姓漆的恶人为何会在这里?”
黑绳三道:“这翠海曾是御鹤族的居地,想必他们是来这里向御鹤族寻仇的。适才恰逢我们外出,那姐弟二人必是探见房舍中有炉火,以为是御鹤族的人住在这里,便埋伏在这附近,想要伏击御鹤族忍者,不想却刚好撞见你与这位石兄乘鹤而来。”
南山点了点头,又道:“对了,怎么不见燕儿姐姐?她还好么?”
黑绳三支吾道:“她还好,只是……只是不大愿意见人。”
南山道:“这也难怪,发生了这么多事,而且日后……日后还要靠黑绳大哥多呵护她才是。我听哥哥说,燕儿姐姐对黑绳大哥可是一片痴心哩。”
黑绳三笑了笑,不知是苦是甜。
待复原了琅玕左肩脱臼的关节,黑绳三又以脉气缓缓注入琅玕心脉之中,不多时,琅玕便醒转过来。
南山喜道:“太好了!”随即施术,召唤来两只灰鹤。
黑绳三则去寻来木板,将琅玕的断臂固定好,又与南山一起扶着琅玕骑上鹤背,琅玕向黑绳三称谢,黑绳三道:“石兄为在下而来,是在下照顾不周,让石兄受伤,心中着实惭愧。”
琅玕道:“黑绳兄说哪里话,都是在下无用,给黑绳兄添麻烦了。”
三人互道了珍重,南山便与琅玕驾鹤南飞。
飞在天上,琅玕兀自在鹤背上呵呵发笑。
南山问道:“你摔傻了么,自己傻笑什么?”
琅玕道:“当然是笑你。”
“笑我什么?”南山问道。
“你终于肯叫我一声大哥了。”琅玕回道。
“我什么时候叫你大哥了?”南山反问道。
“你还抵赖,我都听到了,你向黑绳兄告状时,还将我排在了你那两只鹤儿前面,可见你心中还是看重我的。”琅玕笑道。
南山这才想起,当时自己向黑绳三说“这两个恶人害死了石大哥和我的两只鹤儿!”后来还发现琅玕的眼皮动了动,原来他那时已经醒了,还听到了自己说话。
南山恼道:“既然你已经醒了,为何还要假装昏迷吓我?”
琅玕道:“我只是醒来那么一小会儿而已,后来便又昏过去了。”
南山哼道:“我那不过是当着外人的面,礼貌地称呼一句罢了,作不得数。”
琅玕沉吟道:“嗯……当着外人的面,这么说来,我不是外人喽?那你当我是什么人呢?”
南山呸了一口道:“真不要脸!我当你是个大傻瓜!”
琅玕哈哈大笑不止。
南山也不禁噗嗤一笑道:“说你是傻瓜还不承认,竟然拿自己与那鹤儿相比。”两人越笑越厉害,竟让琅玕忘了手臂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