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套了一件灰色的卫衣,连衣帽下还有一顶鸭舌帽,下半身是一条磨得很旧的牛仔裤,脚穿一双有些显小的板鞋,整个人显得有点怪异,不过在眼下的混乱状况中,谁又有心思来打量这个只是衣着不太符合时节的年轻人。衣服都是琉璃借给他的,“哥哥”还活着的时候就喜欢这种素色的衣服,最好是有帽子的,而且“哥哥”总共也没有几件衣服。
衣服少其实也没什么,因为“哥哥”就算穿琉璃的衣服出去也不会有半点异样。
“那么,最近过得怎么样?”琉璃把目光从电子钟那边拉回来,重新看向零号。他一直闭着眼,不让自己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露出来,否则就是头上的两顶帽子也遮挡不住那显眼特点。
“我没有开玩笑的心情。”零号把头埋得更低了。
“是吗?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放松一点。”琉璃说,“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没有身处这次混乱的中心,你并没有自己的利益立场,所以能完完全全的从中脱身。”
“但愿如此,”他侧过头,“我把一切都压在你身上了,求求你。”
“没问题,我从来都会尽心尽力的帮助我的朋友。”琉璃笑道,“而且事情也办得差不多了,只要你能给境界守卫送上那件礼物,他们就不会再找你麻烦。叫你来也是想和你确认一下,你准备好礼物了吗?”
“没有。”零号闷声道。
“那就更努力的去尝试。”琉璃对他的回答也没感到失望,“你已经见识过了,他们都是怪物,而空着手去找一个饥肠辘辘中的怪物谈判是不可行的。”
“我知道。”零号的情绪更低落了,“只是我怕万一……”
“没有万一,没有如果。”琉璃语气强硬起来,“现在你差不多已经自由了,也就意味着你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如果你不能为了自己想要的事情倾尽全力,还不如回到笼子里。”要知道,拍笼子冲饲养员吼叫可比回到森林里开始生活要简单多了。
“我不想。”零号抬起手捂着脸,简短地说。他有能力,就是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在琴伦星轨道研究站上的数年时间已经把他的精神状态扭曲了,偶尔看似狂妄嚣张,其实心智极不成熟,如果没有琉璃从中周旋,他不但很难摆脱牢笼,更无法应对境界守卫的追杀。
“那你就得倾尽全力。”琉璃鼓舞道,“而且时间不多了,如果事情真的和我目前所认知到的一样,剧本的容错率也越来越小。事情发展到那个地步,就谁也帮不了你了。”
零号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只有一件事我想知道。”半晌,零号才再次开口,“我能不能……算了,当我没说。”
不,你不能。琉璃不需要听他把话说完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想让那些屠杀了空间站的境界守卫付出代价,他当然会这么想,因为他虽见识到了境界守卫的力量,但没有弄清楚他们存在的意义。可是零号并没有问出口,琉璃也没有回答的义务,对吧?
“那就这样吧,这是说好的东西。”琉璃从自己的提包中取出一个盒子,里面是破解过的万用手环,只有银行相关的功能,一般是用于需要避开警察追踪的黑市交易。“手环中只连接了一个账户,也就是我的私人账户,里面虽说是我的零花钱,不过只是买点生活必需品还是绰绰有余的。”她说,“单笔交易不要超过100个信用点或者1000星币,否则加密系统可能会出问题。”因为是个二手货。
“知道了。”零号从她手中接过盒子,站起身来,顿了顿,又回头道,“谢谢。”
琉璃微微一笑,轻轻摇头表示他不用在意,然后目送他从楼梯口离开。
自己今天好像也没什么事了,回家吧。
琉璃也离开椅子,伸手抚平裙子上的皱褶,抬头环顾哪里才有车次表。她这才想起来行星管理AI被炸掉了,整个城市的公共交通线路都改为人工操作,看车次表完全没有意义。
不过,环顾四周是有意义的。
距琉璃几步远的地方有一台自动贩卖机,引起她注意的当然不是那坨铁皮,而是它前面站着的浅金色长发的女孩。她穿着一件纯白色的夏季连衣裙和乖巧的黑色凉鞋,散发出一种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恍惚气息,即便没有那身不合时节的服装,也能让人强烈的感受到她的存在,强烈到琉璃都不敢相信自己这才发现她。
金发女孩仔细端详着自动贩卖机,美丽的扑克脸简直和早期仿真机器人差不多僵硬,让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在和这台自动贩卖机使用电波交流。半晌,女孩伸出手,探向自动贩卖机的商品选择面板,点选了一杯油炸豆腐。她的手腕上没有万用手环的全息影像出现,这意味着自动贩卖机没有收到可兑换的信用点,也不会把商品吐出来。
女孩的目光下移至出货口,等待了数秒,自动贩卖机如琉璃预计的一样毫无反应,这让她再次抬起头来盯着选择面板。琉璃没有从她的蓝眼睛里读出哪怕一丝的疑惑,脸部肌肉就像坏掉了一样,要么她是真的得过什么怪病而导致面瘫,要么她其实是哪家跑出来的情绪控制设备损坏的超级拟真机器人。
十分机械的,女孩又点击了一下商品图案,结局肯定和上一次一样。然后是第二次,第三次,女孩重复着刚才的步骤,孜孜不倦。如果是平时,她的乡巴佬行为估计已经被围观了,在这种大城市,会出手相帮的人少之又少。不过鉴于她是个超级美少女,情况可能会有所不同。
就让我来当一回好人吧,琉璃心想。她走上前去,轻快的点了一下那个图标,自动贩卖机立刻发出嗡嗡的声响,两秒后,一杯冒着热气的油炸豆腐出现在熟食取货口。
琉璃拿起纸杯,递给那个女孩:“你的万用手环可能是坏掉了,没法付钱,所以才拿不出来。喏,算我请你的。”
女孩转过头,她的脑袋移动路线遵从着虚拟的轴线,显得非常机械。她看了看琉璃手中的油炸豆腐,问:“为什么?”女孩声音又软又暖,只可惜缺乏感情,不,是一丁点的感情都没有。
“你的‘为什么’是哪一件事的问题?”琉璃还是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人,学校里所谓的无心少女大部分都是装的,或者只是出于心高气傲,像这么纯粹的,完全不带感情的人简直就不可能存在吧?嗯……她应该也会很受某些男生欢迎,能赚……咳咳。
“失礼,是我表述不清。”她似乎并不是那种惜字如金的人,而且还会用‘失礼’这样的词。不,她也是个人啊,当然会说话了,把她和那种幻想中的美少女相比的自己才真是‘失礼’呢。“请问,您的行为,是属于社会交际中以示友好的馈赠行为,还是确立自己的权威地位的馈赠行为,或者是怀着需要拉近关系才能实施的异种目的的馈赠行为。”女孩说,听上去就像是在背字典。
“嗯……”琉璃忍住笑,一本正经的回答,“应该是对美少女的仰慕之心而产生的纯净的友好行为吧?”
女孩眨了一下眼睛,好像在把琉璃的话输入记忆库,然后她转过身,两手叠在小腹上,以非常标准的方式给琉璃鞠了个躬:“谢谢您在食物补给与社交学习中提供的帮助。”说完,她万分慎重的从琉璃手中接过纸杯,有那么一瞬间,可能就像电流闪过般短暂,她的脸上浮现出了满足的表情。
“如果是社交的话,还差了一步哟。”琉璃摇晃着一根手指道,在女孩抬起头来时才继续说,“普通情况下,接受了别人的礼物,还应该询问对方的名字,然后也留下自己的名字,就算不会发展到下一个阶段,但好歹也算是搭建起了新的人际关系。”
女孩又眨了一下眼睛,她完全没有怀疑琉璃话,不过琉璃却有一种她其实并不好骗的感觉。“原来如此,是我疏忽了。”女孩说,“请问您尊姓大名?”
“呃……”这种程度的敬语上去有点别扭,“琉璃?圣咏?古德尔,叫我琉璃就行,你呢?”
“我。”女孩稍微迟疑了一下,“我没有名字,你可以叫我,Z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