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区,B区,C区基本镇压完毕,二号三号通道被打开,一号通道遭遇顽强抵抗,但不会持续太久。”第二装甲师指挥部参谋从誓言绿洲星上发来的定期通讯,正在空蝉号重巡洋舰的舰长席上播放,“残存的敌人不是问题,麻烦的是,外围的敌军已经清除了我们设置的障碍了。就像我们预计的那样,叛军将受控制的平民混在他们的第一波进攻中,我们在城市外没有空中优势,根本无法分辨哪些是平民哪些是敌军,无法在他们进攻前发动远程打击,但叛军没有这种顾虑,我们的防御阵地从刚才开始就受到零星的炮击,真正的火力准备估计也很快就要到来。如果什么都不做,到时候我们会蒙受惨重损失。”
风信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将填满胸腔的焦虑与无奈稍稍释放出一些,不至于挤爆了心脏。第二装甲师需要来自轨道上的支援,但叛军制造的次元级的异常波动干扰了所有战舰的探测器,如果没有定期报告,风信子根本不知道地面上发生了什么。让战舰穿过大气层看似能解决问题,其实是极不明智的行为。第二装甲师自己就携带有专门对付这种不知死活的战舰的武器,怎么保证叛军就没有?风信子绝不会拿自己的姐妹们的性命冒险。
敌军炮火只是接下来的麻烦的一部分,最主要的问题就是敌人与平民混在一起。理论上来说,联邦士兵只需要避开那些平民就行,卫戍者装甲提供的防护能让他们忽视掉任何手无寸铁之人,但混战之中谁都不能保证什么。叛军不会蠢到给平民发枪,毕竟拿枪的平民就不再是平民了,而变成了叛军的一部分。
风信子从座位上起身,来到舰桥右侧的窗边。那颗土黄色的星球填满了她的视线,它唯一的一块绿色代表了城市所在的位置。风信子抬起左手,只用自己的大拇指就将那唯一从太空可见的绿洲盖住。光逝……和其他境界守卫还在叛军的总部奋战,第二装甲师不能撤退,但如果不能解决外围叛军这个问题,强行要求他们留下战斗也是后患无穷。一定有什么办法,必须想出什么办法,如果是光逝的话,现在可能都想出好几个了。
在战略AI们还未培养出自己的人格,只是一种自成长智能模型的时候,它们的创造者,希洛,给它们讲过很多故事。最开始是一些寓言故事和童话故事,然后是一些青少年文学,当交互训练开始后,希洛就给它们讲自己的故事,境界守卫的故事。不管怎样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是谁,都无可避免的提到同一个代号,Z117。希洛在故事中尽可能的淡化Z117的影响,但任谁都能听出,这个人境界守卫的核心。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不择手段的保证其他孩子在残酷非凡的境界守卫训练中活下来。
也正是这个人,闯入一艘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战舰,将风信子拽了出来。他轻描淡写地走进CIC,丢下几句话,又轻描淡写地离开。但风信子知道,他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的。他大概也为其他境界守卫做过同样疯狂的事,所以希洛才会在说仲裁人坏话的时候也藏不住眼里的尊敬,所以不管他对其他境界守卫怎样恶言相向,他们都不会真的计较。
你的源动力只能来自于你自己,来自内心深处的渴望。光逝曾经对她这么说过。在被闲置的这段时间里,风信子逐渐找到了这份渴望,那就是回馈光逝的那份期望。不是因为光逝对她有所期望,所以她想做些什么,而是因为她想做些什么,来让光逝对她有所期望。
风信子绕到舰桥的另一侧,帕芙拉瑰丽依旧。蛇发人有一部分被摧毁的舰队残骸悬浮在帕芙拉与誓言绿洲星之间,既没有坠向气态行星,也没有飘向深空。
一个疯狂的念头钻进了她的思考模块,虽然它基本没有经过真正的思考。
“那些蛇发人的战舰,”她出声问道,“我们能遥控它们吗?”
“简单的指令的话,可以。”大副回答。
“从剩下的蛇发人主力舰中挑出三……五艘,给她们十分钟,不,五分钟撤离战舰。”风信子命令道,“确保这些船的推进器和结构受损不严重,能经得起穿过大气层的颠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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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啥你不说话啦?这个状况对你来说太过压抑了?”光逝挑衅道。
“我在盘算,当我一炮干掉那个境界守卫的时候,你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我保证,如果浔川霞能被你这种货色杀死,我脸上什么表情都不会有。”光逝昂起头,“别光说不练啊,闲着也是闲着,试试呗。我敢打赌,被轰成渣的只有可怜的小玛姬。然后你就会面对两个境界守卫,游戏难度上升了不少哇。”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让那家伙动手?不管怎样我都会面对两个境界守卫。还是说你也只是在虚张声势?”
“与其说是虚张声势,不如说是拖延时间。只要等我这边人到齐了,到时候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光逝直言不讳,“或者干脆等到外面的军队冲进来,那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那你也永远都不会知道你原本来这里寻找的事情。”
“我也不急那一时半会儿,总有一天我会发现的。”
哈格里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茬。
“既然我们都很赶时间,那也许我们能商量出一个解决办法。”光逝继续说,“你让我走,我就让你走。”
“哈哈哈哈,你在开玩笑吗?我的目标就是你,我哪里也不会去。”
“你听起来就像个变态。”光逝皱起角质化的眉头。精英体没有眉毛。“你又不是一定要今天就抓住我。”他说,“改天不行吗?”
“不行。”哈格里说,“你说得很对,形势总是多变的,说不准马上又要有什么变化了。”
“比如说呢?是对你有利还是对我有利?”
“很难说,不过总比干站着好。”
光逝眯起眼睛,琢磨着哈格里的意思。如果来的是血刃武士的增援,他的处境就会变得相当危险。浔川霞正面冲突能力较弱,面对一个血刃武士尚可一战,两个,三个高水准的血刃武士,加上这一地的战斗机器人,将很快解决掉连卫戍者装甲都没有的她。但如果是那样,哈格里不会透露增援的事,这样才能更好的发挥增援的作用,就像刚才浔川霞做的那样。
他想得太出神,以至于当右侧的墙面轰然倒塌时被吓了一跳。一辆叛军坦克闯进了这个机器人装配车间,像被醉汉驾驶般歪歪斜斜地横冲直撞,碾倒了一片机器人。三名血刃武士紧接着从墙面破口除冲入,一个去追坦克,两个舞动血刃来找光逝的麻烦。他小退半步躲开一刀,一记弹腿踢在血刃武士的手腕外侧,差点把他手中的刀踢飞。如果没有另一个血刃武士的掩护,一定会是那样。
光逝快速垫步向左,抓住第二个血刃武士的手腕,抬腿踢他侧腹,卸掉武器,又闪身避开第一个血刃武士的突刺,发力将擒住的血刃武士拽向自己,狠狠踢在他小腿上将他放倒。他转身去抓另一个,却被放倒在地的那个拖住腿。见那名血刃武士想绞住自己的双腿,光逝顺势就往地上躺,四肢并用,借助精英体恐怖的力量强行摆脱控制,反绞那名血刃武士。他俩一边缠斗一边来回旋转,光逝始终将这名血刃武士朝向他的同伴,只要后者想动刀,那在伤到光逝前必然先砍死自己的同伴。
不过这些家伙显然没有什么同袍兄弟之情。在犹豫片刻后,那名血刃武士终于放弃营救同伴,全力一刀劈来,要将同伴和光逝一起一分为二。白色光刃突然从被制住的血刃武士胸口刺出,直指挥刀者那全无防御的上腹。血刃武士当即抛下长刀,使出吃奶的劲回避等着他送上门的剑刃。炽热的光刃撕开了他的作战服,留下一道浅浅的黑色伤口,但远不足以致命。
光逝抛下手中的尸体跳起来就跑。他不需要逃跑,只是这里的战斗机器人们正在疯狂扫射,站着不动只会被打成蜂窝。高台之上,浔川霞和玛姬扭打在一起,玛姬处于劣势,但浔川霞在不杀她的情况下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战斗。那辆坦克倒是帮了不少忙,就连哈格里都将注意力放在它身上。僵尸脸的装甲不是一点半点的先进,它从手臂下发射的激光束已经熔穿了坦克的后部装甲,下一次射击一定会引爆发动机。
“你在看哪里?”光逝原能跳跃到哈格里身后,旋身一拳轰在他脑门上,将之前就挨了一拳的头部装甲打得火花四溅。哈格里在冲击中瞄错了地方,激光在地板上扫了一圈,点燃了几具早就死透了的机器人的尸体。哈格里回身对付光逝,但后者逃得飞快。“有种再来一次!”哈格里咆哮道,“你迟早有失误的时候!”
“绝对不会。”光逝反驳道,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身边的光线再度扭曲,眨眼间,他之前所在之处只余下飘散的荧光。二十米开外,正用长刀捅炮塔的血刃武士被一拳揍飞。他拍了拍炮塔侧面:“朝僵尸脸开炮!”
“克里蒙特的受伤了!”冰蝶应道。
“既然他受个伤都让你这么挂念,那你应该不希望他死。开炮!”光逝高喊。说罢,他跳向一侧柱子,两三下窜到与浔川霞和玛姬同一个高度。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痛,光逝伸手摸了一把,全是血。一枚火箭弹在他下方爆炸,想来它是穿甲弹头而非高爆弹头,因为光逝没有受到太多冲击,但柱子却被打断。他只能放弃支援浔川霞,跳离这即将倒塌的柱子,落在装配流水线中的一台机器上。他左手一振,还未完全落地的柱子随他意愿骤然而止,跟着砸向也在瞄准他的哈格里。
哈格里猝然倒地,不是因为光逝掷出的“大铁棍”,而是来自坦克的炮击。“就是这样!轰他狗娘养的!再来!再来!”光逝跳到生产线上,去堵截那个想继续停下坦克的血刃武士。两把长刀在空中碰撞,滚烫的等离子四溅,血色长刀也被镀上一层明暗不均的橘色。血刃武士到底不可能是光逝的对手,交手不过刹那,他持刀的那只手就被光逝连根斩断。光逝掐住他的喉咙,将光刃捅进对方的胸膛,向下一扯,开肠破肚。
“我有点赞同你的看法了!”光逝张开双手站在原地,完全依靠原能屏障阻挡子弹,“活动活动总比干站着好。”如雨的子弹撕碎了原能屏障,可还是扑了个空,连残影也不曾碰到。
“那你就多动一动吧。”哈格里说。他出乎意料地放弃攻击光逝,而是将炮口对准了玛姬与浔川霞。“看看你快,还是炮弹快。”
转瞬,烟尘,碎片与火焰将两人吞没,又猛然将她俩吐出——浔川霞抱着玛姬,承受了大部分伤害,如今已无法保持精英形态。光逝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发生,身体下意识动起来,从半空中抢下浔川霞。她伤得很重,非常重,整个人都变得皮开肉绽,已经分不清哪里是被重度烧伤,哪里是在喷血。
“喜欢吗?”哈格里迫不及待地火上浇油,“看来你也没我想的那样心狠手辣嘛?懦夫!”
光逝将浔川霞和玛姬分开,无视弹雨闷头冲过一片开阔区域,跳到坦克上,将两人从坦克炮塔打开的逃生窗口塞进去。“撞过去,开火,干掉他。”
说罢,光逝抛下坦克先行冲向哈格里。两道激光迎面射来,而光逝早一步闪现至哈格里身后。举刀未砍,以哈格里为圆心释放的冲击波将光逝吹飞,哈格里再次架起微型迫击炮,刚要发射,后背就炸开了花。那辆坦克径直撞上了哈格里,带着一路火花将他推向墙边。哈格里竭力对抗坦克的冲击力,同时将一连串微型火箭弹倾泻向坦克的炮塔前装甲。一人一坦克行进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停止,之前多多少少在战斗中受损的坦克引擎无力再推动这头钢铁猛兽,四条履带吃力的缓缓空转。
它调整炮管对准哈格里的上半身,前端却忽然被抬离地面。它的炮管失去了目标,唯有用机枪做无力的抵抗。
光逝带着一具新鲜的血刃武士尸体撞得哈格里一个趔趄,手上一滑,无意中将坦克放下来一点。轰!冰蝶没有给哈格里任何做出对策的时间,直接将炮弹砸到他脸上,作用在他身上的动能带着他飞出好几米远。
就算是这样,他依旧没有死。光逝扑了上去,挥起拳头捶打哈格里的头盔,每一拳都有等同于步战加农炮的威力,把哈格里的头一点点揍得陷进地板中。也许是感觉到无力,也许是认为没必要继续,光逝停了下来,站起身,退后两步。整个大厅除了他,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站立的物体。
哈格里还活着,甚至有能力把脑袋拔出来,再勉强支撑自己缓缓后退。“我的死亡既不是开始,也不是终焉。”他的声音不再是通过扩音器播放,而改从颈部装甲的裂隙漏出来,“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
“我想也是。”光逝平静地说。
“请原谅我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太久没回家了。”
“既然如此,你不需要我的原谅。”
“我们会再次相见的。这个宇宙的存在就是个错误,我的族群迟早会修复这个错误,到时候就是真正的末日。”
“这可说不准。”
“你不懂。”哈格里抬起手,轻轻拍了拍胸口,“这副盔甲,只是我族群的士兵所用的盔甲的拙劣仿制品。这么说,能让你明白你的敌人会有多强大了吗?”
“我明白。我想丹桑的那个人工智能,和那些惊人的技术,也许和你的‘族群’也有关系?”光逝问道。
“是啊。”哈格里点头,“它是这个宇宙的监视者,只是时间太过久远,以至于它自己都忘记了。若非如此,我又怎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我能有幸听听你的故事吗?”
“当然,我很乐意告诉你,但我的故事很长,很长,估计是讲不完了。”哈格里说,“来吧,动手吧。”
光逝伸出右手,轻柔地一握。
“愿逝者安息。”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