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静道:“若庚玉公主是这般是非不分的人,你也不必与她来往。”
沧笙闭上眼,重重地点头:“我也觉得阿玉不会因为这件事情迁怒于我。可是看到她愁容满面的模样,还是觉得,心里很过意不去。”
玄嚣摸了摸她乌黑的发,不再说话。
第二天沧笙起了个大早,因为听说在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铭岩的伤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昨天回得晚,他已经歇下了,只好今早去看看他。
一出门便看到毛绒绒卷着尾巴窝在门口,一副睡意酣浓的模样。
她微微一笑,轻手轻脚地关上门绕开它。
刚刚走出小院,就看到晨曦下一抹灿若白莲的身影,手握轻笛立于一片翠竹之前。
“清涟长老。”她打了个招呼。
清涟无所动容地看了她一眼,淡淡点头算作是回礼。
心中惦着铭岩,她并没有过久停留。
待她走后,清涟的目光却久久留在她的背影上,深邃幽冷。
别院里气氛很奇怪,似乎每个人都有些无法对外人坦言的心事。明明日夜相见,却总是相见争如不见。
玄嚣坐在石桌前,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本兵书。眼睛一睁一合间,静如岁月流淌,乾坤变迁,只是瞬息,却美得恍若隔世。
“你总算回来了。”苦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玄嚣一只手端起茶杯,浮了浮茶水,连看他一眼都懒得。
那人仿佛习惯了他这样冷漠,也不在意,自顾自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叹息:“你带着美人逍遥,到把本座一个人扔在这水深火热之中。”
玄嚣终于抬眼睨他,神色悠然:“蓐收天君不是最会苦中作乐?”
“苦中作乐?”他拉耸着脸,怪叫了一声,“本座跟你们兄妹这里哪敢奢望讨着乐?”
玄嚣不疾不徐道:“她又做了什么?”
蓐收打了个激灵,一字一顿道:“简直令人发指。”
玄嚣无动于衷地望着他。早春的风打在他白金色的长发上,像镀了金光的绣披,波光流转。他微凉的声音轻轻响起:“别人求而不得的东西,你总是不以为意。”
“哪里敢。”蓐收赔笑,“令妹身份高贵,小的高攀不起。”
玄嚣将手中的书重重拍在桌子上。
蓐收惊得抬头,眼神忽明忽暗。
“现在倒是本尊摸不准你在想什么了。”玄嚣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蓐收愣了愣,脸上破天荒的,没有笑容。
清涟,从儿时对她有记忆起,便知道她是个非凡的女孩子。勤修苦练,受了伤也一声不吭,没有像其他女孩一般大哭大闹。更不会请求别人的帮助。
她从小在重霄山长大,重霄山的后山有一口深泉,泉底隐匿着一个清幽的山洞。那是她自己为自己圈出的一隅角落。别人碰不得,连靠近都不允许的角落。
她会在那里为自己处理伤口。望着身上深浅交错的伤痕,脸上的表情却永远是见怪不怪的冷静。
这样的人,爱起来必定也是惊天动地的执着。
玄嚣视线沉甸甸的压在他的身上。
蓐收轻叹一声:“本座一向最怕麻烦事。”
他自小就优哉游哉,无欲无求。唯一的使命便是作为白帝的从祀官,辅佐他治理西郊。感情是太过束缚的东西,根本,就不适合他。
与其说不爱,倒不如说是,心知自己更适合闲散。
玄嚣在他为难的目光中捏紧了杯子。八万年的岁月磨过,他太懂他,他们在某一方面来说是完全相同的人——那就是,表面和内心大相径庭。
玄嚣看上去淡然出尘,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中。事实上,他的心中有太多牵绊,太多弱点。而蓐收刚好相反,他每一件事都要插一脚,对什么都表露出很大的兴趣和关切,可是要真正论心,他才是豁达得把什么都当做过眼云烟。
若为自由故,天下皆可抛。
“你不后悔?”良久,玄嚣平静地问出口。
蓐收倚在石桌上,随意地斟了杯茶,笑得没心没肺:“那就等后悔了再说吧。”
“昆仑山一行如何?”
“收获颇丰。”他笑吟吟道,“倒是听到不少儿女情长的小道消息。比如,月珩仙子夜闯锁妖塔窃取昆仑镜,被西王母关了五十年禁闭。”
他摸了摸下巴,继续道:“本座在想,若是她禁闭出关,发现害她被关了五十年禁闭的情郎如今已经另觅新欢,这段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旷世奇恋,绝对不失为大荒一件茶余饭后的美谈……”
说罢,他唇畔漾开笑意,似看好戏一般挑了挑眉毛。
玄嚣的表情没有一点改变,依旧从容冷漠:“本尊没有逼她这么做。”
“你这人真是不懂怜香惜玉。”蓐收懒洋洋地调侃道。
“你懂?”玄嚣睇了他一眼。
他凉凉地笑了一声:“本座才没有你这么不解风情,本座最见不得女孩子伤心了,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玄嚣饶有兴趣地放下杯子,问道:“那清涟呢?”
蓐收一噎,半晌才古怪地问道:“她也能算女的?”
玄嚣的目光绕过他,朝他身后瞧去。
蓐收见他不说话了,正觉得有些奇怪,一回头,便见到清涟一张面若秋霜的脸。
他吓得一下子从石凳上跳了起来,声音有些哆嗦,拱手道:“清涟长老,帝君,二位慢聊,本座尚有公务在身,失陪了。”说着,他偷偷瞄了一眼清涟。
她沉静的脸上嵌着一双明眸,眸色静如止水,像覆了一层薄薄的雪,安静又冷清,没有半分改变。就像没有听到他冒犯的话,又像听到了,却根本不介意。
目送蓐收离开,玄嚣收回目光,淡漠道:“坐吧。”
清涟眼角微微一紧,双眼中的薄雾瞬间如冰面碎裂,露出里面清浅的痛和不知所措。
“清涟。”玄嚣开口,如此认真地唤她的名字,大约是这八万年来的第一次,“蓐收并非你的良人。”
“那谁是?”清涟扶住石桌,自嘲地笑出声来。
过了许久,又仿佛抓住一线生机,猛地抬头问道:“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常言皆道,哀莫大于心死。
可眼下却似,哀莫大于,心不死。
玄嚣望着她,一贯沉寂的情绪像被她触动,多了几分悲悯,口气凉薄如初:“有区别吗?”
清涟眸中含痛,却依旧倔强得不肯低头。
她明白,若是连玄嚣都这样说了,那这件事,就几乎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七零八落的情绪尽数敛起,又重新做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