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似是早就猜测到墨离轩一张口要说些什么,此刻她微微蹙着眉,身旁小太监一脸恭顺的站在谁她身侧,悄悄使个眼色,那小太监便点头独自向着屏风走去。
“进入屏风后面的下人均按死罪算,公公,你还是给朕回来吧。”墨离轩忽而发狠,他一双视线烧的发红,却并未看向正缓步走向屏风的小太监,而是紧紧地盯着自己面前的太后身上。
“茶来了,茶来了——”香儿捧着热茶颠颠跑进来,望一眼这景仁宫殿内,空气似是都紧张的凝结起来,她额前嗒嗒落汗,瞧见太后时,竟发现这才几分钟时间,太后一张脸不知怎地竟变得紫红紫红的,她心中虽害怕,却也不敢怠慢,慌忙将茶斟过去。
瞧着这桌上翡翠玉的茶盏,上面花纹清晰,茶水扑鼻芳香,太后却烦闷的很,她翘手端起茶盏来抿一口,斜眼看一眼呆愣立在一旁的香儿,随即将那茶尽数泼在香儿身上。
香儿大惊,还未等反应过来,一杯热茶全都落在她身上,胳膊上肩膀上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她吓得哇的一声叫起来,眼泪刷的落下来。
“这是什么茶,弄的这么烫,你是要害死孤这个老人家么?你叫什么,究竟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太后丝毫不顾香儿此刻满脸泪水,她恶狠狠地看一眼,嘴角不以令人察觉的微微向后一抿,似是看到香儿这番模样令她十分满意。
香儿哪里还敢喊疼,泪珠滴滴向下落,她直吓得不敢说话,只“扑通——”一声屈膝跪在地上,肩膀一起一伏的,全身不住的颤抖着哭道:“太后,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刚才明明试了那茶,是不热的,太后……”
“你的意思是孤说谎了?这茶水若是不烫,孤为何不喝?”太后眼珠一转,突然改换成一幅笑眯眯的模样,她从座位上缓缓站起来,一旁小太监因着墨离轩一句话吓得没敢去那内室一探究竟,于是只好垂着头原路返回来,此刻正搀着太后的胳膊。
一个平时坏事做尽的人,突然改换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看着自己,香儿只觉自己好似浑身都被那茶水浇的发麻,就连思维都迟钝了很多,她诚惶诚恐的跪在原地,却突然看到一双脚尖出现在自己眼前,她吓了一跳,慌忙抬头去看,这一抬头不要紧,太后假模假样的笑脸正巧落入她一双惊惧的瞳仁中,香儿下意识的向后靠了一下身体,却发现眼前太后的影响陡然增大。
缓缓蹲下,太后伸出一只手来按在香儿不断颤抖着起起伏伏的肩头,她一副得意笑容,挑着声音说道:“你若是告诉孤,那屏风后面的内室里藏得究竟是谁,孤便饶你一命,若是你不告诉孤,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别看皇上,皇上怕是也保不住你的性命。”
一句话说罢,太后便轻抿着唇笑了半晌,她视线缓缓抬起去瞧侍立在一侧的墨离轩,眼眸表情中满满都是嘲讽得意,墨离轩负手立在一侧,视线冰冷望着太后,他脑海中忽而映出芸娘的脸,想当年自己母妃被太后欺辱,怕也正是今日这般场景吧。
这么想着,墨离轩便不经意的握紧了拳头,他脊背紧紧绷着,喉结微微动下,最终却还是选择了默不作声,只一双冰冷眼眸盯住面前景象,似是在等待着香儿的回答。
他不知香儿究竟会作何回答,不过不论是哪一种回答,墨离轩都做好了准备,若是香儿说出尹雪嫣来,他便在秦越王朝大肆宣扬尹雪嫣已经归国的消息,若她忠心不肯说出来,墨离轩倒是觉得这反倒会安慰尹雪嫣一颗总想要恢复香儿记忆的苦心。
是以,他便不再说话,就连表情都只剩下一张冷冷的面孔,只负手立在一旁,好似眼前场景于他来说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戏剧,而他是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局外人一般。
对于墨离轩的反应,太后的确有些惊讶,她眯着一双狭长的眸眼去看墨离轩,一双眼眸中写满了疑惑和不敢相信,最终她还是决定从眼前这个小丫鬟身上解开一切迷局。
恶狠狠地伸出带着护指的手来,紧紧捏住眼前香儿的下颚,迫使她一双惊恐视线与自己对视,看着这小丫鬟一副惊慌失措,瑟瑟发抖的样子,太后心中竟不知觉的升起一股快意来,她视线冷绝,说道:“快说,那内室里藏着的究竟是谁?”
香儿视线里一闪而过某种情愫,这情节似是对她来说有些莫名的熟悉,只是她搜遍自己的记忆,却发现这场景并未存在她的脑海之中,面对太后的恐吓,原本一张雍容华贵,高贵无限的脸颊,已然变成线条扭曲,面庞可憎的模样,太后自己还不知晓,其他人去看在眼中,并且看的清清楚楚,此刻香儿真恨不得啐一口口水吐在她脸上。
“回太后,内室里面已经没人了,适才是奴婢在里面,奴婢正在打扫卫生来的。”不知为什么,香儿并不想要说出尹雪嫣来,她知晓墨离轩这一次并未将尹雪嫣归来的消息大肆宣扬,或许这其中还是有些什么她所不知晓的事情的,她并非是不害怕太后,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样袒护尹雪嫣。
就如尹雪嫣口口声声说她们是相识的,不止相识,似乎关系还是非一般的好,只是香儿几次费尽全身力气去回想,除了空洞的记忆之外,她实在是再也想不起什么来,之前的那些记忆,就好似被谁用力封锁在另一个房间里,那房间外是重重门锁,她费劲力气,却找不到可以打开那房间的钥匙。
回忆寥寥,香儿只觉自己头疼欲裂,越是回想,越是得不到想要的结果,越是觉得无比难过,好似自己一颗心都变成空荡荡的。
“哦?那屏风后面除了你之外,就再没有其他人了么?”太后视线冷冷的,她嘴角勾起一抹肆意的笑意来,适才沁雯去找她,她明明记得沁雯说这一次尹雪嫣似是同皇上一同回宫了,皇上召集嫔妃说册立太子的事情,为什么还偏偏选了景仁宫?
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猫腻么?就如沁雯猜测的那般,尹雪嫣一定是被墨离轩给藏起来了,只是这后宫偌大,皇上会将尹雪嫣藏在哪里呢?都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是不是可以推测尹雪嫣此刻刚好被墨离轩藏匿在了景仁宫?
这也正好可以证明墨离轩为何自从回到宫中之后,却寸步不离景仁宫,似是将这景仁宫当做了他平日里办公的地方?
想到这里,太后几乎可以断定尹雪嫣此时就躲在内室里,她发狠一般狠狠捏住香儿下颚,长长的手指甲似是要掐进香儿下颚上的肉里,她发狠的问一句:“你确定那内室里没有人么,若是被孤搜出来的话,你可是要没命的。”说罢便一扬手,“给孤去搜,不搜出人来,你们几个都等着掉脑袋吧!”
太后一句话吓得她身侧的几个小太监小宫女直软了腿,战战兢兢地点点头,随即便匆匆迈着步子向内室方向走去。
香儿红了一双眼睛,她泪水滴在眼角,声音虽然瑟瑟发抖,嘴角却上调挑着,她不知自己此刻为何要这般保护尹雪嫣,或许是从刚才那一刻开始,尹雪嫣握紧她的手,来自于尹雪嫣的那双手里满是灼灼的温暖,那充盈的温暖感觉令她久久难以忘记。
“太后,那内室里真的没有别人了啊,奴婢真的是在清扫而已,您杀了奴婢吧,杀了奴婢吧……”香儿声音带着颤抖,却倔强的不肯告知给太后一丝一毫与尹雪嫣的信息。
瞧见香儿模样,太后掩着嘴笑了半晌,几个小太监和宫女的动作也没有多快,墨离轩命令几个身高马大的侍卫持刀挡在他们面前,这一举动可是吓坏了几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太监小宫女,他们“啊——”的一嗓子便没了声音,回首去看太后的时候,却发现太后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们几个人身上。
“好,既然你这么想死,孤就成全你……”太后一句话还未说完,一声“砰——”的巨响却从景仁宫的内室传过来,众人顿时傻了,墨离轩攥紧手掌,心中似是明白了什么。
“太后,臣妾给您请安了。”尹雪嫣从内室走出来,她已然换了一身衣服,就连如瀑的长发都绾了起来,上面斜插着一支白玉孔雀簪,脸上虽然遮着雪色的面纱,太后却一眼便认出,她是尹雪嫣。
颤抖着双手,太后匆忙将捏紧香儿下颚的手抽回来,一双眸眼似是不敢相信般的紧紧地盯紧眼前的尹雪嫣,她早就猜测到那内室中藏着的人是尹雪嫣,却从未想过她竟然会这样肆意自如的自己一人从内室里走出来。
这对于太后她老人家来说,无疑是一种接近于挑衅的行为,慌忙从地上站起身来,太后哆嗦着手,声音也有些颤颤巍巍的,“你……竟是你回来了,”随即将视线一转,“皇上,你刚才不是说内室没有人么?”
说罢便自顾自的笑了起来,她似是无视了尹雪嫣的存在,只低着头仔细端详此刻还屈膝跪在地上一脸惊诧的香儿。
尹雪嫣之所以肯出来,怕是和眼前这个小妮子有脱不开的干系吧?想必是这小妮子在尹雪嫣心中有着十分重要的位置,否则她又怎肯冒险出来?
这么一想,太后不禁哈哈笑起来,她微微仰着头,两支赤金掐丝暖玉火凤含珠钗响起“叮铃——”的脆响声,她纤长护甲上镶嵌的鸽子血红宝石在日光下折射出熠熠光辉。
众人皆愣住,谁也不知太后为何会是这番模样,就在太后大笑的时候,墨离轩已经从原地走到尹雪嫣身边,伸出大掌将她环环搂入怀中,那模样小心翼翼的充满宠溺,就好似怕自己一不小心用大了力会将尹雪嫣弄坏了一样。
太后视线愣了一样,她猝然伸出手来,揪住跪伏在红色绒地毯上的香儿的胳膊,一边使劲掐着,一边大喊:“来人,这奴婢想要用滚烫的茶水烫死孤,又用言语欺骗孤,孤要让她尝尝惩罚的味道,来人将她拖出去,杖责一百大板!”
“一百大板?”香儿自顾自的小声念了一句,却差一点没有直接晕了过去,一百大板?太后这意思不就是要打死她么?
“太后,若您真的要杖责香儿一百大板的话,臣妾只好请求您让臣妾代香儿受罚。”墨离轩虽然紧紧圈住尹雪嫣颤抖的身体,却不知这时候她哪里来的力气,竟然能够挣脱开他的怀抱,直接冲到香儿面前,她伸出手来摆了个一字形,将吓得几乎不会说话的香儿牢牢圈住,仰起满是泪痕的脸去看一脸得意的太后。
尹雪嫣一句话刚刚说完,一整个景仁宫便瞬间归为死寂,没有人敢说话,大家都是大气不敢出的,瞪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就连太后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刻,尹雪嫣竟然能够说出这样的话来。
要知道一百大板对于香儿来说就等于是判了死刑,尹雪嫣的身体未必比香儿要好,香儿都必死无疑,她又怎么可能会有命活下去?
太后眯着眼睛去看尹雪嫣,她忽而俯身到尹雪嫣面前,她面上雪色白纱被风轻轻吹起,却并不露出她的面容,太后觉得有趣,想要伸手去撩开她的面纱,却见自己还未动作,尹雪嫣与香儿竟然一起向后退了一步,尹雪嫣微微蹙着眉心,似是十分讨厌她的样子。
看到这里,太后勃然大怒,她原本虽然打算惩戒一下这个叫做香儿的小宫女,可是却并没有想到尹雪嫣会如此义无反顾的扑上来领死,太后原本还一脸犹豫的不知道要如何处理尹雪嫣才好,现下看尹雪嫣同香儿一般蹙着眉看着自己,那模样彻底激怒了她。
“看什么看,将这两个人都给孤拖出去,一人杖责一百大板。”太后突然大吼一声,这声音吓得几个刚才还在发愣的人全身起了个激灵,正欲奉命行事,墨离轩却开了口。
他踱步到太后面前,忽而笑的大声,覆唇到太后耳边,他轻轻勾动唇角,小声冷然道:“皇额娘,不知当初您是不是就是这样对待朕的母妃的。”
墨离轩一句话说完,太后已然苍白了一张脸,还未等太后反应过来,墨离轩已经伸手将跪在地上的尹雪嫣以及香儿搀扶了起来,只是当他伸手去扶香儿的时候,却惊讶发觉香儿一双眸眼直直的,好似灵魂出窍一般。
“香儿……”尹雪嫣也发觉了香儿的异常,她轻声唤着香儿的名字,却发现香儿依旧是一副灵魂出窍的模样,尹雪嫣心中担忧的很,唯恐香儿是被太后刚才的话吓傻了。
香儿愣了半晌,只觉耳边有人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待反应过来的时候,正瞧见尹雪嫣一双关心期望的眸眼,她睫毛微微颤了两下,脑中似是突然想起什么,那些前尘往事竟然一股脑的全都想了起来,“娘娘,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尹雪嫣没想到香儿竟会这样回答,她原以为香儿刚才那副目光直直的模样,完全是因为被太后的话给吓傻了,现在猛地一听到香儿的话,她停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双眸眼中已经盛满了莹莹泪水。
“香儿,你想起来了?你都想起来了?这个……我是谁?你说……我……”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就连墨离轩都带着一脸的惊讶和欣喜看着眼前两个刚才还吓得要死,现在却活蹦乱跳,一会流泪一会大笑的女人,一时之间,一整个景仁宫的宫人的视线都被尹雪嫣和香儿吸引了去,甚至没有一个人去里呆在一旁的太后,只把她老人家当做了空气。
“你们……”太后颤着嗓音,伸手去指尹雪嫣和香儿的方向,却见墨离轩正用着一种满是仇恨的目光盯着自己看,墨离轩的目光直看得她背脊发凉,联想起刚才墨离轩覆在自己耳边说的话,太后心中猛然一惊,心中不禁悄悄自言自语的问着,难道关于芸妃,墨离轩知道了些什么?
“哼,来人,配孤回去!”原本是来问责皇上为何不与自己商量,便随便册立了台子,却不想碰了一鼻子灰,颜面尽失不说,竟还弄的胆战心惊回去。
关于芸妃,墨离轩究竟知道了些什么呢?这一路,太后都在脑海中不停的思索着这个问题,他若是不知不晓,又为何会那样同自己说话?又为何会用着那般狠毒,布满恨意的眸眼紧紧地盯着自己看?难道自己真的有什么把柄,攥在了他的手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