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声的正是那吹笛之人。那男人转过身来,月色光华里,他的面容清晰,清晰地令桑洛不忍去看。
那人赫然便是伯言。
笛音停了,梦也醒了。
“小妖,好大的胆子。”他的语气并不严厉,他叫她小妖。
桑洛低垂了头,双手紧握成拳,再抬起时,脸上已看不出半分动容神色,蛇族其实是天生善于伪装的。黑夜里,她的声音柔美,却又带了一丝不为人知的凄清,“国师大人,非我不自量力擅闯府邸,我只是想找回我的女儿。”
“女儿?”他的声音未变,语气却再也不似往日那般……
桑洛点头,“她只有5岁,有人看见国师府上的人抓了她……”桑洛知道这么做很冒险,可是,这里太大了,她完全没有一点把握能找到女儿,只能挺险一试。她在赌,赌宝宝的事与他无关。可若出自他的授意……突地,她不敢往下想。
他却向她走来。
她一惊,第一反应便是要逃走。随即,她克制住了自己,强迫自己立在原地。脚下多出一个长长的高大影子,他已来到了她身前,与她仅隔了几步之遥。
她的本能抗拒引得男人一顿,但他也只是淡淡扫了她一眼,未做表示。
“何时之事?”他开始细细询问她女儿丢失的经过,不时沉吟凝眉,引得她更加不安。
桑洛心内狂跳,她知道半是因了女儿,半是因了他。
“你女儿有多少年的修为?”他突然这般问她。
桑洛一愣,下意识抬头看他,发现他也在看她,那眼内的东西危险而寒冽。她垂眸,敛了敛心神:“没有,女儿随她父亲。”
“我知道了。”
桑洛很想问你知道什么了,可喉咙仿似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声。隔得那么近,她以为她的心可以平静,却没想原来并不容易。
桑洛心慌而意乱,她感觉自己怕他,尤其当他同她说话的时候,他说:“我不与妖类为伍,不过,这次,我可以帮你。”
桑洛猛然抬头看他,眼里诸多复杂东西来不及掩去。“师妹!”却听得凭空里传来一个焦急男声,一阵风过,桑洛已被他半搂着迅速向后退去。
“师妹,他没欺负你吧?”
桑洛摇头,“他说……”
“青蛇,你真当我府上无人?我警告过你,别再让我看见。”声音冷冽,让人一惊。
桑洛看青蛇,“你们什么时候见过?”
青蛇警惕望着对面的黑袍男人,同桑洛耳语:“小半年前吧,不过是他偷袭的我。”他脸上的气氛和不屑那么明显,桑洛怕他坏事儿,一把拉住他胳膊,作势挡在他身前,“国师大人,我师兄一时冲动,还请您大人大量别与他计较。”
“师妹?!”青蛇不满叫嚣。
桑洛侧头安抚他:“他说可以帮着找宝宝。”
这回换青蛇讶异了,张大了嘴来不及合上的样子有些好笑。桑洛就笑了出来,她轻声道:“放心吧师兄,我有分寸的。”
别院书房内,桑洛、青蛇与国师相对而坐。透过纱窗缝隙透出的亮光,隐隐可见内里两个男人时不时交谈几句,气氛倒还不算太糟糕。桑洛很少插话,她的目光一直胶在书房内某一点,像在走神。
今夜所见让我着实意外,那个男人真是伯言吗?如果是,他又怎表现得完全不认识桑洛?如果不是,世上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
我召唤出莫遥的元神,想与她一同探讨这个问题。
莫遥心事重重,我说十句,她才从嘴里冒出一两个字,走神得比桑洛厉害百倍。我觉得无趣,所幸趴过去继续听他们说话。
“你知道宝宝在哪里?”是青蛇在说话。
“宝宝?”国师重复这两个字,眼睛看向桑洛。
桑洛低了头,未与他视线相触,“宝宝就是我的女儿。”
“错了,是咱们的女儿!”青蛇接过话头,“那个谁,你说知道宝宝在哪儿?到底在哪儿?宝宝见不到娘亲要哭的!”
是啊,我也想知道那个小粉团在哪儿。本小仙在窗台上换了个姿势。
屋内,国师神色淡然瞥了青蛇一眼,品一口清洌醇酒,开始道出其间种种。
原来童女失踪并非偶然,近日,在南齐境内共有三十几名女童失踪。失踪女童多为三五岁,家境穷苦到殷实富足不一而足。国师此次离京,便是调查这事。但是,所获甚少。
“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些?”青蛇警觉,同时,下意识握了桑洛右手在掌心。桑洛看他一眼,没有拒绝。
国师对眼前男女交握的手似乎视而不见,他说:“我要你们帮忙。”
他要桑洛与青蛇帮他找到藏匿女童的地点。这对一般人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桑洛不同。她不是人,她的女儿也不可能是。妖鬼那一族,通常会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感应方式。
“说说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他黑眸锁住桑洛的,缓缓道。
本小仙跟着那三人去到了后院,那儿有个巨大水池。
三人在水池边站定,皆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们脸上神色。圆月当空,在这样明晃晃的夜色里,该不会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才对。
那国师就站在那里,只看背影,完全就是那昔日的伯言,更遑论是正面。而且,就桑洛与青蛇的反应来看,他们绝对是顾忌着那国师的,就好像是……极力躲着他。本小仙脑里不由浮现一个不纯洁的画面,该不是伯言不在,师兄师妹日久生情了?然后伯言被气到失忆?
“太狗血了。”这是莫遥的声音。
“你终于肯说话啦。”本小仙高兴极了,差点从假山上掉下去。
莫遥示意我淡定,她要听他们说话。
他们并未说话,只有动作。
那国师右臂抬起,宽大袖袍舞动,一瞬间,那池水自中间向两边分开,水波翻飞,水池当中赫然露出一条道来。
那道由台阶铺就,一直向下延伸,幽深见不到头。
本小仙跟着他们向下,在某一个瞬间回头,池中水依旧维持两边洞口的诡秘姿态,只那天际的月亮,钻入云层,失了颜色。
走道内有火光,国师走在最前处,中间是桑洛,往后便是那青蛇。行到走道尽头处,那里有一扇年久失修的铁门,铁门由红铜所铸,无需人开,国师走近时,那门已自动向后开启。
穿过铁门,里面竟是一座牢房。牢房内的间隔很小,如笼子般密密麻麻向后铺陈开去,总有火光,依旧让人有悚然之感。
牢房内无人,不,有一个。那人就被关在最前方左手边的牢房里。他着一件脏乱的长袍,已看不出颜色。头深深埋进膝盖里,许是听到了声响或是感应到了亮光,他抬起头来,那是一张极普通的男人脸。
桑洛的声音在此地响起,“就是他。”是白日里在茶馆与她与小粉团搭话的男人。
但是,小粉团不在这里。
“贾行,你还有何话说?”
那贾行虽未受重伤,但在国师面前已完全败下阵来,哆哆嗦嗦的样子与白天时候茶馆里的书生模样判若两人。
“宝宝在哪里?是不是你偷走了她?”自见到这个男人起,桑洛胸中就升起了一股闷气,她很久不这样了,她不是条嗜杀的蛇,她从未想过要杀人,可此刻,她只想将这个脏乱的男人撕成碎片。
“国师大人,国师大人饶命!小人,小人也是逼不得已!小人……啊!”他一声惨叫,脸上突地多了个血窟窿。
“好痛!好痒!啊啊!救命!国师大人救命!”那人在地上打滚,牢笼隔绝了他试图往外翻滚的动作,他的头一下又一下撞在坚硬木桩上。
“人体是幼蛇卵最好的孵化工具,你的血液便是小蛇最好的营养供给。是要被蛇一寸寸吃干净了变作干尸,还是把我女儿交出来,你自己选吧。”青蛇脸上狰狞,是了,不论外表如何谦和,他到底是条蛇。
国师脸上阴沉,对于青蛇所为,他未置一词。他面对着牢笼,桑洛与青蛇看不见他的神色,“到底是谁?”
“是……是……是公主……”
一时间,这个地下牢房内安静得可怕,连那地上的男人也停止了痛呼。
“混蛋!就会欺负我师妹!”青蛇暴起,凌厉杀招祭出。
是青蛇先动的手,他招招毙命,凶狠向国师袭去,仿似二人有似海深仇。那国师必然是个厉害角色,青蛇攻不进他要害,反要被他牵制。斗了四五个会合,青蛇渐渐落于下风。
“师兄!”桑洛一声惊呼,既惊且惧,原是那国师长剑祭出,寒冷剑光直逼青蛇脉门。青蛇当胸就受了一剑。
桑洛挡在青蛇身前,大眼里含泪,她忿恨盯着眼前那人。
国师不去看她,收了剑,“青蛇,这是对你的警告。”
青蛇又要怒起,被桑洛压下,她吸了口气方开口:“国师大人打算怎么做?”她问的自然是如何找到她的女儿。
国师并未立刻言语,只是眯起双眼,看着桑洛,“你是青蛇的师妹?”他问她。
“不,”她看着他的眼睛,“我是他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