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桐一怔,说前进我不可记得咱们达成这样的口头协议呵。王前进笑笑,说王梅也不认,并表示公司不会认可什么口头协议。我说我和吴总还有一条口头协议,要取消就一并取消。她问什么?我说就是将八月份从公司打出去的那两笔款做为不可回收款处理。她听了我这话哑口无言。吴桐愈发惊讶了,说前进你忒闹玄了,这条也没有呵。王前进说这我能不知道吗?可是我们不能任人宰割,他们想停职就停职,想终止合同就终止合同?吴桐说王梅这人我了解,她不会低头的。王前进说正相反,她低头了。吴桐看着王前进问最后怎么的了?王前进说她不再提终止合同的事,也不再否认口头合同的存在与合法性,并且同意先付给一半服务费,当场就签字了。吴桐难以置信,问:这是真的?王前进说是。由此可见那两笔款有鬼,她害怕,这一来把她逼到墙角上去了,没有别的选择。吴桐说前进没想到你这么厉害呵。王前进说不是流行一句话,叫你不操他妈他不叫你爹吗?这是真理。也许自己也觉得话说得太粗,抬手打了一下自己的嘴,又说我的话说完了。你说吧。
吴桐本来要告诉王前进自己已被停职,希望王前进好自为之。可这话已被王前进说了,再说多余。他说:“前进,口头协议这事我还是觉得不牢靠,要是王梅问我怎么说?”
王前进说:“就说有这回事呵。”
吴桐说:“可毕竟不是真的呀。”
王前进说:“我俩说真就真。”
吴桐虽仍有保留,也不争了。
王前进说:“老吴,现有情况,以后有事我就不能再问你了,有什么想法,你现在可以和我说说,以后背地里也可以说,我尽可能办。”
吴桐想了想,说:“也没什么,就是上回你给的那两万块钱,我,我今天给你打个借条,我会尽早还你。”
王前进说:“还想着这回事呵。”
吴桐说:“本来就是回事嘛。”
王前进想了想,说:“也行。”
吴桐取来白纸,写成一张借条,递给王前进。
王前进看也不看,说:“你有你的行事原则,我有我的行事原则,你做你的,我做我的,互相理解就行了。”说着把手里的借条撕碎,把纸屑放进茶几上的烟灰缸里。
吴桐看着王前进摇了摇头,说句:“前进你这是干什么呢?”
王前进站起身,说:“我走了。改日找老毕咱们一起去散散心,放松放松。”说毕出门。
吴桐愣怔着。
旋即,他又想到另一个问题,王前进说了自己被免职的事,却不问原委,这说明他也相信自己干了那臭事,烦燥又袭上他心头。
84
下班踽踽独行,吴桐的手机响了,一听是许点点,瞬间一种异样的情愫袭上心头。他问句点点你在哪儿。许点点说你往后看,吴桐收脚,回头看见身穿黑皮衣的许点点不远不近地跟在自己后头,他心里有些忐忑,想怎么是这样呢?自“出事”后,他躲着所有人,包括许点点。不主动与他人联络,也包括许点点。就像阶级斗争年代的“黑五类”自惭形秽,自行孤立一般。
许点点走到近前,淡淡地问:吴总要回家是吗?吴桐觉得吴总两字很刺耳,似隐含讥讽。他说句:无所谓。许点点问什么无所谓。吴桐说回不回家无所谓。许点点说那就一起吃顿饭吧。吴桐说可以。
就近找了一家小饭馆。
坐下两人言语不多,像找不到话题又像回避着什么,特别是许点点,一改往常在“领导”面前的活跃与挑皮。恬淡中透出疏远,好像两人只是通常的上下级关系,未曾亲密过。对此吴桐不感到意外,知道隔阂的原因在自己,不在别人。
喝起酒,情况有所改观,气氛渐渐融洽,许点点问吴桐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跟着他让他请客。吴桐摇头。许点点说:“给我饯行。”
“你要去哪儿?”吴桐问。
“深圳。”许点点说。
“出差?”
“我辞职了。”
“辞职?!”吴桐眼瞪得很大。
“对。已经和泰达两清。”
吴桐心里一阵难受,也想,许点点也真的无法在泰达再干下去了,整座大楼的人都知道她离开是迟早的事。他感到吃惊是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他也不想就此安慰许点点,只是问句:“已要在深圳找到工作了吗?”
许点点说:“有一个朋友答应帮忙。”
吴桐问:“什么朋友?”
许点点一笑,说:“大学同学。女生。”
吴桐问:“什么时候走?”
许点点说:“明天。”
“我送你。”吴桐说。话出口忍不住心里一酸,眼湿了。许点点见状神色也变得黯然,说:“你不用送了,丹丹说她要送。”
吴桐说:“我要送。”
沉默。
良久,许点点说:“何总,可能要出局了。”
吴桐一惊,问:“公布了?”
许点点说:“还没有,是对一些迹象的分析。”
“什么迹象?”
“有人发现何总办公室里的名画最近不断减少,特别是那些名贵的都不见了。”
吴桐想起那句“风起于青萍之未”的话。
许点点又说:“据说前不久程巧去了何总的老家,弄来一张新出生证明,证实何总的真实年龄比履历表上的少一岁。”
吴桐问:“改过来了吗?”
“没有,让派出所顶了。”
“顶了?”
“嗯,据说是王梅下的跘。”
“可能吗?”吴桐不太相信。
“怎么不可能,除了她谁还在乎何总多一岁少一岁。”许点点说。
吴桐没吱声。
“所以,何总怕是没戏了。”许点点说,叹了一口气。
吴桐问:“点点,你走是不是与这个有关?”
许点点喝了口啤酒,放下杯子说:“有关,也无关。”
“说。”
“两人对决,王梅胜,我肯定走。何总胜,也许我不会马上走,但迟早也会走。”
“泰达是你的伤心地?”
许点点点点头,说:“也许只有一种情况我会考虑留。”
“什么情况?”
“泰达归你。可惜这种可能性约等于O。”
吴桐苦笑一下。
“你有什么打算?”许点点问他。
吴桐只是摇头。他明白许点点是问自己如何对待眼前的事。这些天他想和许点点谈谈自己的“冤情”,今晚见了,他一直等着许点点问,可许点点不问,这说明她相信自己做了臭事。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他鼓起勇气,问:“点点,你听说了我,我的事……”
许点点打断:“别说这个了。”
吴桐说:“可我要说,我没干那事,我发誓!”
“你不用发誓。”许点点说。
“你相信我?”吴桐眼里闪着期待的光。
“相信呵。”许点点说,望着吴桐吃吃地笑。
“你笑什么?”吴桐警惕问。
“笑我自己。”
“……”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咱们一起吃饭,你喝多了,醉三麻四,提出到我家过夜,我没答应,梦里的思维特清晰,我警告自己;这可不行呵,满世界就剩下这么一个纯洁男人,不能因为自己的过错让人家晚节不保呵。”
吴桐一边听一边摇头。
“所以,当听说你出事,我就觉得好笑。”
“有什么好笑的?”吴桐抗议。
“笑最后一个好男人的神话破灭了呀。”
“你个点点!”吴桐满脸苦涩,想自己这么倒霉,她倒变着法儿挖苦自己。又想,连许点点都不相信自己的清白,那谁还能相信呢。
“点点,大伙对我怎么看呵?”吴桐问,说来说去还是这个他最入心的问题。
“你干嘛要在乎这个?”许点点说,停停又说“有比这更严重的事呢。”
“什么?”
许点点的神情变得凝重起来,说:“我们网聊的内容被人偷看了,拷贝了。”
“谁?”
“焦。”许点点脸上闪过一道厌恶,“那次聊完我没处理,去了卫生间,焦就趁这空当儿做了手脚……”
吴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许点点说:“办公室小金发现告诉的我,焦是蓄谋已久。”
“那次我们聊的内容还记得不记得?”吴桐紧张地问。
“说关总。”
吴桐暗自咬了一下嘴唇。记起那天王梅问他见没见关总,当时他就疑惑她是怎么知道的,原来是操蛋焦亮。
“太,太下作了。”吴桐愤懑地说。
“还有更下作的事呢。”许点点说,“你还记得焦亮送给你的那封让你参与举报何总的匿名信吗?”
“记得,怎么?”
“那是焦亮制造出来的。”许点点说。
“啊!”吴桐大惊,“你怎么知道?”
“在焦亮电脑里发现的。”
“你也看了他的电脑?”
“以治人其道还治其人之身。”
“匿名信与王梅有关系吗?”吴桐问。
“她是主谋。”许点点说。
“她,她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不理解。”吴桐想起前前后后许多“不理解”的事,愈发激愤,以至都不能对此事进行正常思维,心在发抖,过了许久又自言自语道: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呢?
“不难理解。”许点点说。
吴桐看着许点点。
“你想,你要是照信上说的做了,那会对何总造成危害,导致他下台也是有可能的,这正是王梅想要的目的。相反,你不做,她就会知道你不和她一心,这样她也就不把你当成像焦亮那样的铁杆。你老觉得和王梅之间有隔阂,关系理不清楚,原因正在这里。”许点点说。
吴桐想了想,说:“点点,你说得对。”
许点点说:“在这件事上,王梅的做法也不是不可以理解。”
“我不理解。”
“她希望你成为她的心腹,她觉得这是她的权利,也是你的义务,因为是她把你调到泰达,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给你的,按说,你也应该无条件成为她的人,你为什么不这样?”
“我对事不对人。”吴桐说,“事情总有个是非。”
“这是正理。”许点点说。
“正理不对?”吴桐问。
“对,可要是大家都不用正理用反理,那正理就行不通了。”许点点说。
“你,不是也一样吗?”吴桐找出理据,“你也不同流合污呀。”
“所以我就得狼狈逃窜。”许点点说。
“你走了,我该咋办哩。”吴桐像问许点点又像问自己。
许点点似乎怔了一下,后说句:“我只希望你好自为之。”
“这是临别赠言?”吴桐追问。
“算是吧。”许点点端起酒杯。
吴桐盯着许点点看了许久,方端起杯,没和许点点碰,独自喝下去。
回到家吴桐觉得晕乎乎的,倒在沙发上沉沉睡去,没过多久又醒来,头一歪,瞅见烟灰缸里的白色过滤嘴烟头——被他吸食了的“毒品”残留物,立时心有,诧异:不是说毒品一沾便上瘾么?咋自己没有一点上瘾的征候呢?不仅不想再吸,反倒拒斥,他想莫非自己对毒品有天然的免疫力?这真的很奇妙,他觉得应就此打电话对星小姐说说。
他起身去拨了电话。耳机里很嘈杂,话音伴着歌声,他猜到是星小姐在什么场所娱乐。待星小姐应声后他问句:“你知道我是谁吗?星小姐没打艮说你是吴哥。他问你在哪儿?星小姐说在玩呢,你要不要来?来我就告诉你地方。吴桐说不啦。星小姐问句找我有什么事吗?吴桐说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星小姐问什么好消息,是不是我的话灵验了?吴桐说不是。我把你的烟吸了。星小姐笑了,说这就是你的好消息呀?吴桐说我吸了烟,可什么感觉也没有。星小姐又笑,问那么你想要什么感觉呢?吴桐说不是我想要,而是应该有的感觉我没有。星小姐说没感觉才对,有感觉就不对了。吴桐问为什么?星小姐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给你的是普通香烟,和我吸的不一样,里面没别的成份。吴桐惊得嘴唇哆嗦一下,问真是这样么?星小姐说当然,我要真给你那种烟不是加害于你吗?我怎忍心害那么好的一个那吴哥呢。吴桐嗓子一哽说不出话来。又听星小姐说吴哥千万记住别报侥幸心理,没有超人,在“那个”面前人人平等,记住了吗我的好吴哥?吴桐的眼模糊了,像怕星小姐看见似的赶紧挂了电话。他强烈地思念起星小姐来。
85
吴桐没料到,是毕可超受朱丹丹的调遣开车往机场送许点点,一车人关系复杂,又各怀心思,气氛沉闷,送走点点离开航站天接近中午,毕可超建议拐到海边吃“渔家宴”,放松放松。话一出口便得到朱丹丹的响应,吴桐亦没表示反对,想休息日,回去也是一个人闷着,不如散散心。
车行一个多小时来到海边的一座小渔村,街两边几乎家家都挂着“渔家宴”的招牌,当街站着许多女孩往店里拉客。毕可超把车直开到一见面便“毕处毕处”叫的村委会岳主任家门前。做了介绍,岳主任又“吴总吴总”叫着把他们往家里引,让他们到炕上坐了。坐下不久,吴桐便觉得腚底下暖和和的,知道炕洞里烧了火。
从谈话中吴桐得知,岳主任是不久前“海选”出来的村头,原本是“钦定”村长,头一次“海选”被选下去了,当了几年平头百姓,觉得不受用,这一回就做了做工作,便重掌大印。吴桐能猜出所谓做工作就是贿选。在如今这也是不成秘密的秘密。岳主任家也开了店,在另处一个大院落里,因他们是贵客,便请到家里招待。岳主任告诉说昨天市委办公厅邵主任带客人一过,明天中午市府接待处山处长要带人来。边说边拿出一个很精的签名册让“吴总”签名纪念。吴桐签后又将签名册浏览了一下,见上面有不少头面人物的签名(包括毕可超),他不由想起那个收藏牙齿的牙医来,想还是这位岳主任的做法更高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