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了嘛,生孩子。”姚姚口气不容置疑,“孩子是一定要生的。”
“那就生嘛,怀上不就得了。”双桃说。
姚姚苦着脸,“你说得轻巧,能怀上我还能不怀上。”
“咋?”
“老狐狸……”姚姚哽住。
“他怎么?”双桃问。
“他,他兜里装着药,每回都看着我吞下去。”幽暗中,姚姚脸上亮起两道线,是眼泪。
不知怎么,这时双桃眼前闪出现杨老板在床前往姚姚嘴里塞药的情景,很清淅,尽管她并没见过杨老板。
“总还是有办法的。”双桃自言自语。又端起酒杯一气喝干。
这并没逃过站在远处的服务小姐的眼,走过来欲添酒,被双桃止住,服务小姐退回去。
双桃给自己斟满杯子。现在她已清楚,姚姚今天请自己美容喝咖啡,并不是出于修复关系(自上次看房子风水丢下她和猫,就一直不希理姚姚),而是……
“桃子,你说我该咋办哩?帮我拿拿主意好吗。”姚姚自己说出了双桃心中所想,用期盼的眼光望着双桃。
双桃没吱声,拿一块餐纸递给姚姚,让她擦掉泪迹。自己又端起杯子慢慢呷着酒,同时思忖着有什么办法提供给姚姚。姚姚总是让她无可奈何,姚姚是有福独享,有苦分担的那种人,按说以姚姚现在的情况,她能对自己这个贫困潦倒的人给予些实际性帮助,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嘛,可姚姚从来没这么做过。不仅这样,还居高临下对自己气指颐使,让自己有一种挫折感。但尽管如此,双桃还是想帮助姚姚,不为别的,只为她是双桃。
“可以在药上做做手脚呀。”双桃向姚姚指出一条路,说起来这办法也很现成。一想就能想到。
“咋做手脚?”姚姚头脑简单得可以,至此不悟。
“换药吃呀。”双桃说。
“换啥药吃?”
“不避孕就成。”
“他要看出了呢?”
“换成一样的不就看不出了吗?”双桃手把手地教她。
“到哪儿去找一样的药片呢?”
“药店呵。”
“噢。”
正说到快开窍时姚姚的手机响了,姚姚以快得看不清动作的速度从包里取出手机眼扫一下号码便讲起来,双桃一听就断定是杨老板,笑想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她也笑姚姚,刚才说起杨老板还怒火填胸,刹那间就变得判若两人,柔情蜜意地嗲声嗲气,连身子都一丝丝软下来。双桃由此能猜到姚姚惯常在杨老板面前是付啥样“媚态”。这正像一句臊话说的:女人吃硬不吃软,男人吃软不吃硬。看来姚姚深得要令。
讲完电话姚姚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情绪高涨,一边收拾包一边起身对双桃说她出去一趟,杨老板在场商场等她,他要出差,想提前把给她的生日礼物买下,让她去选。她要双桃在这儿等她。
“我也走。“双桃说着也站起身。
“不行不行”姚姚不由分说把双桃按到椅子上,“我的事还没说完呢,回来接着说。”
“已经说完了嘛。”
“没有没有。买了药片再怎么办?”
“这有什么难的哩。”双桃无可奈何说。
“你别走,一定等我,我保证半个小时回来。”
“半个小时能够?”双桃问。
“够了够了,你等我呵,晚上我请你吃饭。”姚姚说毕慌张离去。
姚姚一走,双桃的心情立刻变得糟糕起来,阴郁而落寞。女人总愿攀比,她想起这些年自己过的生日,除了在娘家蹭顿饭吃外,就没收到一份生日礼物,她知道姐夫是有礼物送给姐姐的,可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从不当场拿出来。一两天后见双樱手上或身上多出一件物品,就明镜似的知道是姐夫送的。虽说也没理由嫉炉,可心里总有些酸巴唧的。于是就数算起哪些人应该送给她礼物而没送。就说那个尚朝人,今年过生日前她多少露了露,可他装聋作哑,生日那天连个电话也没打,更甭说别的。这事很叫她伤心,恨恨的,想你他妈这么不像个男人还想让我顺顺当当嫁给你,候着吧。她公开说不喜见尚朝人是因为他太抠,说太抠说明人自私,自私的人心里只有自己没有别人,没法一块过日子。所以那天双樱告诉她见到尚朝人了,又说尚当了作家,今非昔比,她愣是没动心。
双桃一边想心事一边喝酒,直到把要来的啤酒全喝光。服务小姐走过来问还要不要,她赌气似地说要。心想不能便宜了姚姚,不要白不要。
再喝就想到马尼,想到马尼心又一丝丝往下沉了。马尼也让她失望,从结交到现在没送她一件礼物,更别说给钱了。有时她也憋气,所经过的男人就没一个出手大方的,真是邪了。要说中国男人小气多少能理解,挣钱有限嘛。而外国男人就不该这样,马尼说他的月薪是五千澳元。相当于人民币三万多。挣这么多钱还死守着实在是说不过去的。马尼这一点她总是不能释怀,坚持不和马尼上床,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思想间她从包里摸出手机,给马尼打个电话。她想做个试验,告诉马尼她就要过生日了,观观马尼有什屁放,按了号刚要发射,铃声响了,看看号码是姚姚,猜想是没完事让她继续等。接起来知道比这更糟,姚姚说她回不来了,要她不要等,说完便挂了电话。这可把双桃气坏了,也急坏了,姚姚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可不回来账咋结?自己口袋满打满算才一百多块钱,肯定不够。面对现实她只好给姚姚拨电话,可打不进去,姚姚关了机。双桃心想完了,她知道姚姚的德行,只要和杨老板在一起就把手机关掉,一心一意伺弄那个准老公。双桃找不到姚姚知道腊头只有自己坐了。当然她不会让自己当众出丑,得不声不响把事情解决。如此唯一的办法打电话让人送钱来。谁呢?她再次想到马尼,不妨就用这件事来考验他一番,可正要按键又止住,她意识到这样会让马尼瞧不起自己。想到这一层又刹是后怕,要真这么自己也就成了和姚姚一样的“傻×”。马尼早为自己不和他作爱而恼火,没准为这个会和她断交。这可不是她情愿的事。
她再想,就想到姐夫吴桐,找姐夫是没得说的,她拨了他的电话,眼却不由湿润起来,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
43
放下电话吴桐看了看表,离下班还有二十多分钟。窗外已有些昏暗。飘飘扬扬的雪花给暮色更增添几分迷茫。吴桐也有些迷茫:是现在就走,还是再等一会儿?就要到点,按说不早退为好,可双桃在电话里哭唧唧的,恨不能让他插翅膀飞过去。人有闲功夫才去闲地场,泡吧又能有啥十万火急的事情呢?莫名其妙。小姨子双桃经常是这么莫名其妙,让人难以招架,也正是基于这种认识,吴桐觉得还是不怠慢她为好。
和小汪刚离开公司,双桃又来电话催了,吴桐告诉她已在路上,马上就到,说“马上”只为按抚双桃,事实并非如此,雪覆盖了路面,满街车都放慢速度,慢又遭遇更多的红灯,走走停停,他急,小汪也跟着急,急也没咒念。
捱到双桃说的咖啡厅天已完全黑下来,映着路灯,雪更见大了。他让小汪等在车上,自己走进门里,往楼上走的时候他一眼看见站在栏杆后面向他招手的双桃。这一刹他的心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明明知道是双桃,可又不可避免地联系到双樱,将二者混淆起来,这似乎已成惯性。
坐下后他正告自己:现在面对的是小姨子双桃,不是老婆双樱,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在此意念下混淆便清除了,心情亦坦然起来。
“说,召我来有什么吩咐。”吴桐有意将口气放松,却见两行泪从双桃面颊上缓缓流下。
“怎么啦怎么啦?”吴桐不免慌张起来,想莫非她真遇上什么过不去的事了?“快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吴桐急,双桃倒破涕为笑了。擦着泪说:“没事没事。”
“没事?”吴桐不无惊讶地看着双桃,“没事像着火似的把我叫来?”
“你来了就没事了。”双桃眼露狡黠。
“我是消防队员?”
“差不多。”
在吴桐的追问下,双桃讲了叫他来的目的——付账。吴桐听了倒忍不住笑了,说:“为这么点事就哭鼻子抹泪?”
双桃辩解说:“人家不是为这个……”
“气姚姚涮你?”
“也不是。”双桃说的是实话,她清楚姚姚一贯的没心没肺,“涮”也不是成心的。
“那为什么?”
“我不说。”双桃湿眼幽幽地望着吴桐。
“不说就不说。”吴桐似乎意会到什么,赶紧避开双桃的眼光,情绪也一下子纷乱起来。
“今晚你有事吗?”双桃问。
“咋?”
“侵占你点时间。”
“学外语?”
“NO”
“那是……”
“请我吃饭。”
吴桐稍稍一怔,他没想到双桃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想想又释怀,他想起那次许点点让他请吃饭,也是这么直截了当。女下属可以这样,小姨子更可以这样。另外他还想借这个机会游说一下双桃,让她帮着做姐姐的工作,让她回家。
“行呵。”他痛快地答应,“就在这儿吃西餐好不好?”
“不好。”
“你想吃什么?”
“海鲜。”
吴桐想起双樱对他讲的“基围虾”典故,故意说,“吃海鲜可以,可基围虾不能点。”
“你少来!”双桃不好意思起来。
吴桐继续逗她:“你让我请饭,不怕叫你姐知道?”
“你怕她我可不怕她,现在我就打电话告诉她。”双桃反守为攻。
“可别,可别。”吴桐败下阵来。
双桃开心地笑了。
结账的时候,吴桐的手机响了,又是地产公司宫总,仍然是吃饭的事,态度十分坚决,大有八乘大轿来抬的架势。吴桐很是为难,如实说刚讲完请一个人吃饭,宫总说这好办,我一块请着不就得了。停停又说当然这事得吴总觉得方便喽。吴桐明白他的意思,硬着头皮说,也没啥不方便,我的小姨子。宫总说好呵好呵,你对她说我是诚心诚意地请,可别驳我的面子呀。吴桐就捂着话筒对双桃讲了宫的意思,问她的意见,双桃点了点头,吴桐应答应了宫。
出门上了车,小汪转头冲双桃亲热地叫声“嫂子”,不待双桃出声,吴桐赶紧一正视听,说:“她不是嫂子,是嫂子的妹妹。”
小汪“啊”了一声。
44
从香格里拉美食街出来,雪已经停了。宫总开车先把双桃送回家,看着双桃窈窕的身影消失于夜色中,宫转向吴桐问:去哪儿?吴桐说回家。宫笑了一下,说吃饱了就睡可要长肉的。吴桐敏感地问句:你看我比刚来公司的时候胖了么?宫不正面回答说胖不胖都得防患于未然呵。停停说:找地方蒸蒸?吴桐说算了。宫又说去喊喊?吴桐还说算了。宫总说那就找地方喝茶。说罢不等吴桐表态,便启动了车子。吴桐虽不情愿,也不好再拒。
有话叫酒香不怕巷子深,这只是种说法而已,未必为真,而喝茶正合,几乎所有的茶楼都开在僻静处,像有意躲避繁华似的。在窄窄的街道上宫把车开得像扭秧歌,“艰难险阻”中也见出轻车熟路。
“熟”字在进去后更加显现出来。宫不仅人熟,对整个茶楼的格局也了如指掌,不用小姐引带,便“噔噔噔”地踏着木板楼梯上楼,径直进到一个房间去,就好像回到自己家中一样。
坐下不久,茶和配盘便端上来了。小姐斟上茶便退出门去。
“这里的‘大红袍’是最好的。”宫看看冒着热气的茶说。
吴桐想茶自不会差的,但“最好”却未必,也是一种说法,表明是最高礼遇。吴桐好吃(对今晚的粤菜就吃得津津有味),对喝茶并不讲究,更谈不到品。他头一次喝鼎鼎有名的大红袍是在金正家里,金正问他怎么样,他说好像不及如茉莉花香,把金正笑得不行。
“老吴,你姨子和你太太模样太像了,真不可思议呵。”宫呷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说。这话在吃饭时当着双桃的面说过,现在又重复证明他言犹未尽,都知道再像的孪生也会在细微处有差异,而宫在招待澳方人员的宴会上见到的“太太”与今天见到的“姨子”却半丝没有见出,因此称奇。
吴桐笑而不语,他自是不能暴露上回“姨子”顶替“太太”的底。不过说到这个他倒是想起与澳方谈的那个项目,遂问道:“和澳方的谈判进行得怎么样了?有没有希望?”
“难说。”宫说。
“是不是他们的条件太苛刻了?”吴桐又问。
“不是,问题不在人家,在我们这边。”宫说着为吴桐斟茶。
“我们?”
“具体说是何总。”宫说。
“何总不是让你和陈总负责么?”吴桐问。
“我们负责谈判,最后是何总定盘子。可何总犹柔寡断,迟迟不肯拍板,这么拖下去早晚就黄了。”宫话中明显流露出不满。
吴桐有些疑惑,觉得宫说的不合何总一贯的工作作风,何总最鲜明的特点就是讲办事效率,快字当头,雷厉风行。他把这种印象说给宫。
“也只限于改制上吧。”宫脸上现出一种不屑,“在这上面他当然是不会放松的。”
“为什么?”
“这当中自有奥妙。”
“什么奥妙?”
“你不晓得?”
吴桐摇摇头。
宫端起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表情在他那刀把样的长脸上不断变幻。
“何总‘快’字当头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再有几个月就退休了。”
吴桐定定地看着宫。宫的话可谓振聋发聩。
宫看出吴桐的惊讶,又问:“老吴你真不知道这个?”
吴桐又摇了摇头。但在这一刻,他理解了何。或者说理解了他的“快”字方针。
他问宫:“如果何总退休前改制不成,就……”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
“下台呵。”宫替他说出。
“这样何总就亏大了。”吴桐似乎有些替何总惋惜,他知道,按泰达的家底,如企业转到何总手里,他就是亿万富翁。成与不成可是成者王侯败者寇的事体呵。
宫一心一意品起茶来,一付与己无关的样子,嘴里念叨:“这茶好像不是上回的,但不比上回的差。”
“要是何总当不上董事长,那又会是谁呢?”吴桐问宫。
“反正不是你,也不是我。”宫笑笑。又问:“想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