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小凤到县里去找王祈隆的时候,是王祈隆当县委书记后的第四个年头。
那时候,王祈隆已经在文清县干了七年。别人不厌倦他自己都有些厌倦了,而且是对整个官场的厌倦。在中国,你如果做过县长县委书记,就等于你什么样的滋味都尝过了。县里这一级,权利可以说是大得无边,而忍受的煎熬,承担的责任,也是外人所不能知晓的。每天都绞尽脑汁想把事情办好,每天又担心什么地方会出了差错。就像暗夜里在冰上走,不知道危险会来自何方。那种心灵的焦虑,是他最不能承受的。王祈隆说到底是个内里具有田园风格的人,什么事情,只要滋味尝到了,就会让他失去兴趣。
王祈隆那天正关在办公室里和县长商量事情,工作人员进来说,有个女同志急着见他。这是王祈隆的日常功课,每天办公室的门口都免不了有人排队找他。他皱了皱眉说,让她在外面等着!
过了一会儿,通讯员又进来报告说,那个女的马上要见他。王祈隆就有点不耐烦了,就说,什么人这么不懂得规矩?
县长就同他开玩笑说,别发火,也许是相好的来了,不然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县长说笑着退了出去。县长刚出去,一阵香风就飘了进来,伴着香风刮过来一个判断不出年龄的女人。一米六多的个子,略微有点胖。但恰恰是因为胖,越发显得珠圆玉润。女人让王祈隆的眼睛亮了一下,王祈隆心里说,怪不得如此霸道,原来是有本钱的。但是他只看了一眼,立刻又把眼睛落在眼前的文件上,沉着脸道:找我?
女人没有说话先是笑,说,真是贵人眼高,不认识了啊?
王祈隆又打量了她一眼,依然沉着脸说,抱歉!是不记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了。
我是黄小凤。
那女人说了便拿眼瞥着他的表情。王祈隆楞了一下,马上又镇定了,站起来笑着说,哎呀,怪你怪你!漂亮得让我不敢睁眼,怎么还能认得出来?
黄小凤说,都几十岁的人了,哪里还有漂亮!
这样说的时候,表情却是十分的得意。王祈隆看了她的表情,知道她心里这阵儿想的什么,不好再说下去,心里却着实承认她是比当初要有味道得多。王祈隆说,你怎么会突然来了?
那黄小凤略微带点伤感地说,早听说你在这里,一直不好意思来找你。今天是到平西市办事路过这里,如果等不上你我就走了。
王祈隆想起县长开的玩笑,脸突然红了一下,嘴上说,我哪里会知道是你呀!
俩人都到了怀旧的年龄,如今在他乡相遇,气氛因此也有些温馨。开始时王祈隆客气的成分更大一些,两个人聊了各自的工作。这么多年的沧桑和业绩,成了二人长嘘短叹的由头。后来话题自然而然转到各自的婚姻和家庭上。王祈隆只淡淡地说,儿子已经十二岁了。黄小凤笑了笑说她早就听人说了。王祈隆脸上的表情就有了点不自在,他不知道黄小凤听说了的是什么。其实黄小凤这样说并没有太多意思,黄小凤又用很随便的语气说,我是结了婚又离了,现在是自由人。
她这样满不在乎地介绍她的婚姻情况,王祈隆反而不好细问了,但突然来了谈话的热情。再往下说,双方心里仿佛都带了感觉,就像一个懵懵懂懂的下午,突然被滋润了一杯上好的清茶,让人受用起来。正在兴头上,黄小凤看看表说要走。王祈隆意犹未尽,坚持留她吃饭。黄小凤的走本来就是虚晃一枪,看他执着,当然是正中下怀,两人无不欢欣鼓舞。
两个人到宾馆安排了一个包间,要了菜和酒。喝了几杯,话头好像都在舌头尖上沾着,越说越稠。俩人推杯换盏,不消一刻功夫,黄小凤的眼神就斜睨了,更有了点当年的模样。她飞红着两腮说,这么些年我一直就想不明白,当初你为什么就看不上我?
王祈隆不说话,自己又连喝了两满杯酒,然后就把他和许彩霞的事情全部说了。这是他第一次和人说起他和许彩霞的事情,他一直以为他一辈子都难以启齿,现在却很轻松地说了出来,甚至带了点调侃。说完了,他自己竟然真的觉得轻松起来。真可谓人生如梦,人生如戏,十几年的工夫就这么一恍眼就划过去了,其实怎么过还不都是一辈子。
黄小凤听了却泪眼凄迷起来,她说,你当初为什么不把这些说给我呢?
王祈隆有些挑衅地说,我要是给你说了,你能接受吗?
黄小凤突然带点嗲味了,说,我倒不在乎。我还以为是你看不上我,对我打击挺大的。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一直到现在。
王祈隆就有点感动,拿眼睛看着她,也不说话,又连着和她碰了两杯。碰完杯王祈隆突然设想,如果当初他和许彩霞没有发生关系,直接和黄小凤认识,他现在的家庭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脑子里想着许彩霞那一摊子,看看眼前的黄小凤,简直有天渊之别。这样想着就恍惚起来。两个人都处于一种高度亢奋状态,没吃多少饭,一斤酒却没了。王祈隆觉得有点醉了。黄小凤却依然十分清醒。
吃完饭,王祈隆在宾馆楼上安排一个单间,让黄小凤休息。他把黄小凤送到门口,原本确实是没有打算进去的。黄小凤非得让他再进去坐一会,有点撒娇的意思。王祈隆就进去了。
一关上门,两个人就抱在了一起。夏天的衣服单薄,也不知是谁先扯了谁的,反正顷刻之间就脱光了。黄小凤是有点胖,肉也松了,年龄的确是不饶人的。刚才有衣服扎裹着,满有型的,现在脱了躺在床上,很紧凑的身子一下子变成了一堆松肉,好像被突然抽去了筋骨。王祈隆有点失望,热情顷刻间跌落下来。许彩霞也胖,虽然皮肤不太好,但是一身结实的肌肉疙瘩,该鼓的鼓该凹的凹,身子并不见衰相。这样一想就分了神,精力老是集中不到一个地方。做出急切的样子要,试了两次都不成,情绪就更灰暗了。想罢手,气氛难免尴尬,再试就越发地紧张。黄小凤并不怪他,也不着急,很耐心地引导他。她那一刻的样子让王祈隆的脑子里又浮现出许彩霞第一次教导他的情景来。现在换了时间、地点、人物,却仍旧是个熟练的娘们呀!这样一想,就更加索然无味了。他勉强让自己在她身上趴了一小会,他说,看来是不行了,我喝多了。
两个人匆匆地穿了衣服,谁也不看谁。
王祈隆和许彩霞生活了许多年,虽然他打心里看不上许彩霞,可在外面并没有出过轨,他是有道理紧张的,而且是臆念和结果的差异,他甚至很懊悔自己的轻率。黄小凤尽管是单身,对男人似乎也很饥渴,但他毕竟是和王祈隆第一次这个样,所以既要显得很羞愧,弄出来点追悔莫及的气氛,又确实掩饰不住自己失望的内心。场面就更尴尬了。
又坐了几分钟,王祈隆借故下午有会要走。黄小凤弄出来点幽怨的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把目光盯在自己的脚尖上。他兀自写了电话号码,压在黄小凤的手表下面,告诉黄小凤说休息好了给他打电话,他过来送她。他夹着包走到门口,觉得这样寡情地走了,像逃跑似的,有点不妥,就回转过来想揽一下黄小凤。看见黄小凤已把镜子和眉笔拿在手里,沉浸在自己的眉眼里,他就逃也似地退了出去。
出了宾馆的门,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明晃晃的太阳,射得他几乎要流出泪来。
王祈隆下午确实有会。他坐在主席台上,心里七上八下想着和黄小凤分手的时候怎样应付。整个下午都心神不定的,想一想,事情就这样了,再想一想,总像是丢了什么。更像是小的时候,倾其所有买了一件心爱的东西,欢天喜地的拿回去打开细看,却发现那东西是假的。回头再找卖东西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黄小凤走的时候却没有打过来电话,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的。王祈隆突然决定要回市里去。
许彩霞正在家里看电视,邋遢得像一朵开败了的百合。她人那样高大,却穿一件破旧的白色泡泡纱睡衣,头发没有梳理胡乱地挽在脑后。儿子上了寄宿中学,现在家是她一个人的家,就更加没有心情收拾了。她看见王祈隆回来,喜出望外,咧开大嘴就乐了,简直像头快活的母狮子。王祈隆看到那张脸突然想掉头就走,可中午的事情梗在心里更不好受,就把目光落在电视上不再看她。许彩霞一点都看不出丈夫的腻烦,只管渴不渴饿不饿地乱问一气。王祈隆烦躁地说,行了!弄水去吧!
许彩霞被他的呵斥娇宠着,欢欢喜喜地去放洗澡水。
王祈隆洗完了澡也不说话,径直上床去躺了。许彩霞浑身都颤抖起来,忙不跌地去洗了洗,跌东倒西地摸到黑暗的卧室。王祈隆在家她不敢开卧室的灯,这已经是多年的老规矩了。等她偎到自己跟前,整个下午困扰在王祈隆心里的忐忑突然间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滔天的愤怒,他把自己的女人按在身下。结果出人意料地好,没有出现任何障碍,他把身下的女人折腾得哭爹叫娘的。想一想下午的事情,王祈隆不由得悲从中来,自己好端端的这一辈子,注定要被身下这个如狼似虎的女人,一点一点地吞噬掉。
王祈隆以为他和黄小凤这一档子突如其来的荒唐事就这样过去了,没有什么可遗憾的,只是有点龌龊,想都不愿意去想了。过了一段时间黄小凤却打来电话,好像是喝了酒,语气带点醉酒的放肆。开口就嗔怪,你是不是把我忘了?
王祈隆一下子就听出了是黄小凤,心里有些反感。但他故意装出听不出谁的样子,朗声道,是谁啊?有什么事儿吗?
黄小凤生气地说,我是黄-小-凤!
王祈隆立刻做出道歉的姿态,说:我就说呢,是谁敢这么放肆。他这样说既不软不硬地让黄小凤吃了个没趣,又一下子把距离拉得很开。黄小凤却不理会他这一套,仍然撒娇犯嗲地抱怨,才过了几天,就把人家给忘了?
王祈隆说,不是忘了,是事情太多脑子顾不过来。再说我那天确实是喝多了。
黄小凤听了马上高了声音,哎哟,你先别撤,我可不会粘住你。
王祈隆这下更觉得不舒服,可也不好一下把脸面扯破。就说,你怎么这么说?看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然后又问,你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有什么急事吗?
黄小凤说,有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们两个的事。
王祈隆想说,我们两个有什么事?嘴巴已经张开他突然又咽回去了,他能说他们之间没有事嘛!
过后的一段时间,王祈隆又接过黄小凤的几次电话。有时他正在忙,就应付她两句。那边听出他在忙,也还有分寸。有时逢他不忙,正好心情也闲着的时候,就陪她闲扯几句。这个女人毕竟是见过世面的,说起话来知道怎样掏王祈隆的耳朵眼,尽拣让王祈隆发软的话说。有时候恰好王祈隆也喝了酒,想想自己的家庭生活,这个在他脑子里还有些虚化的女人就寄了他的闲情,两个人会聊出一点点味道来。这样一来二去的,竟然又有了一些模糊的情绪。特别是黄小凤那边,有时真像是动了真情,突然冒出一句:"我爱你!"一时让王祈隆语塞,也只好大着舌头还一句:"我也爱你。"说完了自己也吓了一跳,守了几十年对谁也没说过的这句话,居然在这儿给出卖了,就像自己精心收藏的一罐银圆,突然被告之已经贬值了一样。再想一想,也无所谓了,既然床都跟人家上了,还立个破牌坊干啥?反正这话放着不说,闲了也是闲了。
黄小凤说,你什么时候回阳城来看我好不好?
王祈隆应付说,有时间我会去的。
王祈隆这样答应本来是应付黄小凤的,可后来王祈隆真的去了。他去阳城开会,吃了晚饭看了新闻联播,又按部就班地散了步,就百无聊赖了。好像是突然想起来黄小凤就住在这城市里的。翻出电话本找出她的号码,用宾馆的电话给她拨了个电话。电话震铃的时候,他还在想着,最好别找着她,这样再说起来也算是来看过她了。哪知道电话刚响了两声,那边黄小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听到黄小凤温热的声音,他就又找到了点儿俩人在电话上聊天的感觉,说无情又像是有情的样子,于是他就真的去了黄小凤的家里。
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装潢得像宾馆的豪华包间,却比宾馆多了许多小摆设,俗是俗了点,但却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比起他和许彩霞的家来,已经是天上地下,王祈隆心里又是一阵的感慨。黄小凤穿了一件两件套的粉红真丝睡衣,借故热又把外面的脱了,只留了条紧裹在身上的吊带短裙。胳膊腿上的肉都像是胖藕一样地白嫩着,眼波里更是涌动着万种的风情。王祈隆觉出了下身的躁动,但却故意纵容它继续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