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祈隆可不是个表里不一的人,他说到做到,从他到文清的那一天,一直到胡大庆走,无论胡大庆处理问题怎样霸道,他从来没有因为权利之争与他发生过矛盾。开始胡大庆刻意表现自己的霸道,大小事情是自顾说了算,而且从不毁言。后来看看王祈隆什么都不跟他争,心里头暗暗吃惊,觉得这个年轻人心底埋的有东西。胡大庆是个粗人,却也明白"唯其不争,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道理,所以就特别留意王祈隆的作为。王祈隆只把全部身心都投在工作上,从来不过问工作以外的事情。观察一段时间之后,他让王祈隆跟着参与一些决策,再后来他就主动找王祈隆商量了。王祈隆以不变应万变,始终稳扎稳打,从不表露出任何情绪。什么时候都是一句话,只要这样处理对工作有益,对县里经济发展有益,我没有意见。
王祈隆悄悄地改变着胡大庆。同时,也改变着下面同志们的印象。他涵养好,轻易不批评人,话不多,却处处透着主见。胡大庆也是想把工作搞好,但是方法太简单,思路太狭窄。王祈隆就什么也不多说,基本按照胡大庆的谱子,拾遗补缺,天天沉在基层处理大量的事务。下面的同志都不是傻子,这书记县长换得像走马灯似的,胡大庆又能干几年?他们在感情上悄悄地靠近了王祈隆。不过,他们发现,王祈隆是个正派的领导干部,除了工作,他并不靠其他关系疏远或者亲近谁,更不对谁存有私人恩怨。最后连那些被胡大庆"圈"在身边的人,都被触动了。他们说,人和人的素质就是不一样。他们并没有否定胡大庆的意思,他们却从内心里肯定了王祈隆的人品。
王祈隆把自己沉浸在工作里。一个县的事务也确实太多,上面有千条线,下面就这一根针,所有上面的决策,都要穿过这个针眼。上下级之间的这种关系,如果处理不好,就会形成强大的压力,能把一个县压垮。如果利用好了也是很大的资源。原来胡大庆个性太强,得罪了上面不少部门,所以好事没有清远县的,坏事一准儿跑不了。王祈隆看出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他就利用给上级领导汇报的机会,扭转这个被动的局面,给县里跑资金跑项目,很快就把原来胡大庆因为意气用事而得罪的一些局委又争取了过来。项目下来了,钱也跟着下来了。有了好事,胡大庆当然是不会有意见的。文清工作上出了成绩,年底总结可都是一把手的光彩。
除了在上面跑项目,王祈隆就是沉到下面去抓财税收入。对于一个政府来讲,他深知如果不把钱抓在手里,别说解决不合理的问题,就是合理的问题也解决不了。不管你是多么有号召力的领导干部,如果跟着你一年到头拼命干的同志到年底连工资都发不了,他们还会有什么积极性?所以他干脆就在财政局和税务局弄了一间办公室,定期召开这些部门的协调会,把沉淀的税金和预算外的资金收上来,集中财力办大事。然后带着他们到文清仅有的几个企业去听取情况,觉得能够把蛋糕做大的,就把资金和人才往他们那里倾斜。县里的每一个企业,每一个乡镇他都走遍了,帮助下面解决了很多实际问题。干部群众提起王祈隆来,都用两个字来称赞他:务实。
王祈隆到文清任职的第一年,组织部年终下来测评,他的测评票是第一,高于胡大庆。按照考评规定,每个县的领导只定一个优秀。如果根据得票多少,肯定是王祈隆的。但这样一来,就会在客观上造成他和胡大庆的冲突。他主动找到市领导说,书记处在矛盾的焦点上,得罪人肯定会多一些,如果仅凭得票多少使用干部,谁都会当老好好,工作还怎么推进?所以这个优秀,一定要给胡大庆。
优秀最后虽然给了胡大庆,可王祈隆在领导们心里的位次比优秀还要高。
王祈隆到县上做的第二件事情是安抚马东。马东论工作年限,论当领导的资历确实都比他王祈隆老,工作能力也是很棒的。但他是属于从基层靠实干上来的干部,理论水平稍低一些,感性的东西多一些,理性的东西少一些。情绪顺了,会一马当先,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情绪不顺,干脆就撂挑子。王祈隆找马东的时候,他正借口身体不好在家养病,王祈隆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都托病不见。他抵触情绪大,这王祈隆能理解,像他这样的干部,机会不多了。失去这样一个机会,就等于堵住一条大路。所以再怎么着,他的思想上都转不过弯来。
王祈隆主动到他家找他,单刀直入地亮明了自己见他的目的。
王祈隆对他说,马县长,我觉得上一次对你并不关键,这一次才最关键。
马东说,像我们这种人,只会拉车不会看路,有什么关键不关键的?我无所谓了。
不!不是无所谓,是非常有所谓。你想过没有,上次就是我王祈隆不来,还有刘祈隆张祈隆会来。为什么?因为市直各个单位积压了很多人才,而且县里干部的年轻化是上级压下来的死任务。所以我觉得你上次的机遇很小,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可能。
马东看了看王祈隆,以为他是在卖关子,不吭声。
现在,机会来了!但我觉得这存在着一个积极性和三个积极性的问题。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如果光靠胡书记为你呼吁,那最多只是一个积极性,而且只是一个个人问题,不具有说服力。如果咱们三个人一起努力,不就是三个积极性了?这就变成我们县里的遗留问题了,市里不可能不考虑的。
我怎么努力?我怎么好跟领导说自己的事情?马东看王祈隆说得有道理,但嘴上还是不愿意承认。
你怎么不能说?你在基层干半辈子了,身体又不好,难道你就不能回市直换换岗位?像你这样在基层一干就是一二十年的干部,我们市里哪有几个啊?
王祈隆和马东谈了,又找了个机会把自己的想法同胡大庆说了。过后他多次去市里见领导,到处说马东是一个老黄牛式的干部,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在基层干了大半辈子,从来不会为自己的事情向上伸手;如果这样的干部不安排好,会影响到整个干部队伍的情绪,毕竟这反映着市里的用人导向。
市领导这才想起来原来胡大庆曾经推荐过的马东这个人,现在王祈隆也这样说,说明这个同志确实没有安排好。刚好市土地管理局的局长到龄了,领导层议了之后,就让马东当了土管局的局长。
临走之前,马东到王祈隆的办公室去了一趟。他什么感激话也没说,给王祈隆拎来一大包中药。他说,祈隆,听说你胃不好,这是我寻到的一个偏方,治胃病特别效验。你可不要因为自己年轻,忽略了身体!
王祈隆紧紧握住马东的手说,你走之前,我有个想法拜托给你。这不是我个人的问题,而是咱全县人民的问题,但这件事只能由你说最合适。咱们文清县的底子你最清楚,说是有一个多亿的财政收入,其实抽了水,连一半都不会有。如果这样的话,我们完全可以申请贫困县,这个工作我已经跟上边说好了。如果我跟胡书记说,他肯定想着我在揭咱们县的老底。你是管财政的,你来说更有说服力。文清太穷了,当初市里之所以把它定为试点县,并不是因为别的,恰恰是因为文清穷,试点成功不成功都对全市经济影响都不会太大。申请到贫困县可是为老百姓办了一件大好事啊,一年省里的扶贫资金至少是三千万,这对于我们这样一个穷县是多大一笔收入啊!我想请你一定要把这个好事办好。
王祈隆这个想法马东很赞成。文清县的财政状况危如累卵,之所以没有爆发,全部靠银行贷款维持,总有一天会陷入困境。走之前,他跟胡大庆告别的时候,说了一句话,他说,老领导,如果你还想在文清干下去,就必须下死劲儿跑贫困县,不然你的日子会很难过。
你就把这个任务,交给王祈隆王县长!
一年之后,文清被批准为省级贫困县,第一批扶贫资金很快就到位了。胡大庆心里喜孜孜的,他跟王祈隆说,马东这个人,我可没看走眼啊,要不是他,我的书记当不牢稳,你这县长也很难干啊!
胡大庆开车撞了人。他心血来潮,自己开车去看夏收,把一个在公路上打麦子的农民给撞了。人没有死,坏了一条腿。要说这是起正常的交通事故,而且主要责任在那个农民。政府三令五申不能在公路上打麦子,他是明显地违反了规定。胡大庆有驾照,又是公务,不应该承担多大责任。事情坏就坏在他的个性上,他觉得要是说出去县委书记撞了人,在人面前太丢面子。于是就让他的司机出面把车祸的责任承担了。后来事情还是出在那个司机身上,他喝多了酒,就把这事儿抖搂了出去。那家农民不知怎么就知道了,因为钱的问题处理得不满意,就到市里把书记给告了。
本来事情不大,反而是胡大庆弄巧成拙。出了车祸并不能追究胡大庆,如今人家告他让人顶罪的事情,若是认真起来,却保不准能坏了他的前程。胡大庆真是叫苦不迭呀!
上面来了调查组。因为涉及到胡大庆,他就回避了。王祈隆自然就站到了前台,他先找到了胡大庆的司机小张。他说,小张,你给我说清楚,这车到底是谁开的?
小张不明白县长的意识,不敢说话。
王祈隆又说,我想是这样,要真是你开车出了事故,我们县里完全有处理权,对胡书记对你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影响,处理完了你还照样开你的车。可要是最后证实是胡书记开的,你做伪证可就是犯法了,县里可就不好替你说话了。
小张到底跟了几任领导了,哪里会是个不明白的人?他知道王县长这番话的分量。小张说,王县长,我跟毛主席保证,人是我撞的就是我撞的!割我的头也不会改口!
王祈隆说,我想也是的。那胡书记是个血性子,怎么会让你去代他受过!
王祈隆同司机交涉完毕,又让秘书买了礼品,亲自去乡里看那个受伤的农民。家里来了县长,而且又从车上卸下那么一大堆花花绿绿的礼品。这让农民一家人一下子就感动的不行了,话都不知道该怎么样说是好了,一个劲地在身上擦手。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多东西?
王祈隆说,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让老乡受委屈了。我今天是来作检讨的,有什么要求就提出来,只要合理,我们都会尽力解决,政府不就是为群众办事的嘛!
父亲说,没啥!没啥!现在这党的政策好,我们日子过得可好了。
听他这样说,王祈隆觉得面前站的就像他爹,吃不住人家一点好处,心里禁不住一热。他说,我听说你们对车祸的赔偿还有点异议,今天我就是专门来解决这个问题的,有什么要求就尽管说吧!
唉!那还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把那个站在后面受伤的小伙子拉过来,说,也不知道是啥鬼迷了心窍,自己跑到城里告个什么状。要说这事儿过都过去了,还告个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