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貊歌来了，出什么事了吗？”
“计划有变。”鹿笙自顾自走进老和尚的厢房里，将冥牙骨签一字排开，净手焚香。
“这是……卜算？”
鹿笙点点头，将算筹一字排开。
“辗转这许多过往后，你……竟信这些？”
“不信。”
“既不信……为何还要算？”
“我想用它……替自己下定一个决心。”鹿笙拿起算筹，算筹却被另一只手按住。
“不必算了，这个决心，由我替你下。”
鹿笙抬眸看向对方，“……你要如何替我下这个决心？”
夜色四合，星光点点，这样的夜晚原本应当是静谧的，天上仿若亘古不变的银河静卧在天空中，即使世人并不能看见它的流动，它依旧被称为“银河”，一如眼前的这条藏在夜色中的河流，你看不见它的流动，但你依旧会说，有一条河在这里。
“到了。”
鹿笙忽的停下脚步，她也并不能看见面前的这条河，但她停下了脚步。
“貊歌……在……哪里？”端丽自鹿笙身后走出，环顾四周，忽而扬声道，“原来……即使是让别人来杀我……你依旧只敢藏身在黑暗处看着呵！”
脚步声由远而近，貊歌走了出来，他原本可以无声无息地来到，却偏偏将步子踱得很重，带着肆意的笑容，悠然行走到两人面前。
“好久不见了，端丽。”似是与多年不见的旧友重逢一般，貊歌道。
端丽抬眸看了一眼貊歌，却不搭言。
“好久不见……”鹿笙嗫喏着这几个字，回头看向身后的端丽，“你们……”
端丽却不看鹿笙，而是冷笑道，“这许多年后，你不肯改的除了那个名字外，却原来还有不守信诺的坏习惯呵。”
“多谢夸赞，我倒的确是个比较恋旧的人。”貊歌微微欠身，看似彬彬有礼道，“哪及你变得许多，百多年的岁数放在这么个小姑娘的身体里……可还适应？”
丽端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旋即笑了起来，“世人总是更愿意相信年幼的人，这实在是一件让我也很无奈的事情。”
“是呵，人总是自信于自己的阅历，却忘了自己曾经犯过的错。”貊歌似乎想起了什么，竟似乎有些神伤。
“想到百年前的那件事了吗？”端丽抿嘴一笑，看起来单纯而乖巧，那双清澈无尘的眼睛映着星光水色，笑意盈盈，“呵，那在我眼里不过是一个看了一遍又一遍……蠢透了的故事罢了。”
“是啊……真是蠢透了……”貊歌喃喃道，“对于一个活了百多年的……人……来说真是……蠢透了……”
“可你还在做着这样的蠢事。”笑容于端丽眼中渐渐化为氤氲，厉色荏苒，“这实在让我更恼火。”
“这在你看来是蠢事？可在我看来并不是……”貊歌的目光柔柔地落在鹿笙身上，“她还在那里，不是吗？”
“她早在百年前的那场屠戮中已经死了，而害死她的人，就是你！”紧紧蹙起的眉头压着端丽眼中喷薄而出的怒火，她反问道。
而貊歌只是淡然一笑，轻声道，“只有我吗？”
一句话，四个字，于端丽而言却犹如雷击，她别过头，“不……还有我……”
“是啊，我的祭司大人！”貊歌笑道，“怎么可以把你自己忘记呢？”
“不，我从未忘记，也绝不会忘记那个可笑的契约。”端丽看向鹿笙，“她的力量根本从未眷顾过我们，又凭什么偏偏要我们用千百年的生命来守护她？”
鹿笙木然望着端丽，她没有说任何话，因为她明了，此时此刻他们两个人眼中所看到的，皆不是她。
“看着月亮石选中某一个人，看着那个除了月亮石外什么都没有的人成为精绝古城的女王，看着她所做的各种可笑的事情，却又不得不耗费自己的术法去守护她……直到一代祭司的术法被彻底耗尽，直到自己生命的尽头……”端丽笑起来，肆无忌惮地笑，“多么可笑的契约！”
“这并不是弥斯的错。”貊歌冷然道。
端丽笑道，“她们有什么错呢？没有人会觉得她们有错，她们就是圣洁而美好的象征，因为那些肮脏龌蹉的事，都将由我们来做。”
“这也并不是弥斯的选择……”貊歌亦有喟叹，微微摇了摇头。
“可惜她挡在了我的路上，所以我不得不如此。”
“弥斯说你们是一起长大的……”
端丽大笑起来，她看着貊歌，一字一字道，“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都是弥斯。”
“从她成为月亮石的拥有者，而我成为祭司的那一刻起。她只是弥斯，而我只是祭司。”端丽微垂了眼眸，似是让自己认定些什么。
“可是弥斯她回来了。”貊歌缓缓道。
端丽的眼中忽的闪过一丝凶光，斜睨向鹿笙，“是的……我确实想不到，一个精绝古城之外的人，竟然也能唤醒月亮石……但既然月亮石选择了她，契约也就再一次开启，而我也不得不找到这里来……”
“当年你利用弥斯毁去契约的方法，恐怕已经不适用于这位的身上了。”貊歌微笑着，“她可是已经恨透了我。”
“即使封印了又如何，总有好事者会将它挖出来，这一次……”端丽的嘴角噙住一丝笑，“我要一劳永逸。”
“所以你故意引导了尘让他用至纯至信的心来换取月亮石，在她快要死去之时……”貊歌的笑愈加浓郁，瞥了一眼默然伫立的鹿笙，“存留着救护朋友心念的了尘的心自然会融入鹿笙，月亮石也会就此离开她，而你就可以从此拥有月亮石，打破阿尔忒沁弥斯契约……我说的有错吗？”
“没有，没有任何的错误。”端丽笑道。
貊歌看到她的神色却似乎一愣，猛然侧头看向鹿笙，又转向端丽，“你做了什么？”
丽端尚未回答，鹿笙已经开口道，“她给我喝了一碗毒药。”
语气平静得仿佛在说着一件与她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直到血丝顺着鹿笙的嘴角流出，她摇晃了几下，跪倒地上，伏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吐着血，仿佛要将身体里全部的血都吐干净一般。
“你果然还是没有相信我……”貊歌攥了攥拳头，咬破手腕，想要递给鹿笙，可他整个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上，重重地摔出去。
端丽慢悠悠地走向鹿笙，而她的手依旧指向貊歌，“想不到过了百多年，你竟还是如此单纯。倘若没有十足的把握，我又怎么会站在这里，说这么多的话。”
血不断从鹿笙口中涌出，她一手按住胸口，另一只手勉力支撑着，却几乎要将脸贴在地上，血浸染着草地，在夜色中无声无息地湮没。
“你为什么要去精绝古城？为什么要去找月亮石？它分明可以永远……”端丽的声音戛然而止，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向面前的鹿笙，“你……没有……相信……我？”
鹿笙缓缓抬起头，声音如凛冽寒风，刺人血骨，“相信你的……那些人早已经被你杀死在精绝的废墟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