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有几分凄凉,他还是打点精神跟着二号走了。
见两人上了轮船,船长皱着眉说:“詹姆斯先生,你总是让我失望,我们为你付出的太多,你还要继续给我们添麻烦吗?”
“船长先生,你不要那么太势利好不好?用你们中国话来说,难道你也是有奶便是娘的人吗?”
詹姆斯读了不少书,对中国国情了解得够多的了,一路上把嘴皮子练得很利索,一号想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不说了,我们赶紧进船舱吧!船马上要开了,这艘轮船上有政府要员的,他们可不等我们。”
“不是他们等我们,是你们都在等船,早上我看了一下,宜昌囤积的物资,还有那么多等待疏散的人们,依照你们目前的运力,一年不知运不运得完……”詹姆斯有心思,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这是我们的问题,用得着你这个老外来咸吃萝卜淡操心吗?”上一班船提前开了,船长一肚子不高兴,回过头来打断他的话。
“怎么不需要我操心?你们正在申请美国援助,美国政府的钱是纳税人的钱,我也有一份的,要维护世界和平,只有结成反法西斯统一战线,就像你们现在搞国共合作,就是携起手来,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这种做法就很好嘛……”
天呢!外国佬成精了,不但把中国的俗谚俚语说得一套一套的,把自己当什么人了?还以为他是中国总统要给我们训话?二号捏着鼻子暗笑,一号拿他也没办法了吧。
轮船不大,可是条件不差,因为还有一些小客舱,就跟火车上中等卧铺的包厢一样。对面两张床,上下铺。
乔子琴已经到上铺了,正趴在床上假寐,见他来了,笑吟吟地说:“还以为你掉茅坑里去了呢!是不是要组织打捞队啊?”
女知识分子也粗俗了?詹姆斯淡淡一笑,不像往日那样热情:“不好意思,让你们等了,其实也不是你们等我,轮船都没到点呢!”
一号说:“早上那班船提前半小时,不也没到点就开了吗?”
“守时是帝王美德,”詹姆斯又夸夸其谈了,“交通工具不准时,这和一个国家的管理有关,当然在战争时期特殊例外,拿今天早上来说,没有准时不是中国管理者的无能,而是因为有敌机轰炸,提前进入三峡,就能够避免敌机杀个回马枪……”
一路上有这个话唠,也够麻烦的,船长和二号别有企图,只等轮船启航将要开始对他的审讯。暂时不再理他,进来以后,干脆躺下,一人一个下铺。
詹姆斯就说他们不够绅士,应该把下铺让给小姐的。
“乔小姐愿意住上铺,我们也就给你留一张上铺了。再说,我们是保卫你的人,当然下铺更方便一点。”船长跟着又别有用心地说,“起码,现在你不要我们抬着走了。”
詹姆斯有几分不高兴:“当初,谁要你们抬我的?你们抬我,我为了谁?”
一号二号相视一笑,用四川话说,这个外国佬是狗坐箢篼,不识抬举。
尽管是个中国通,詹姆斯对四川俚语还是听不懂,也不想和他们啰嗦,四川话没有学会,学会了也能用四川话骂人的,于是走出船舱,说要给大撤离前的宜昌照两张相。
刚刚照了几张相片回来,轮船身子已经磨过去了,渐渐驶入高山峡谷中。他早知道,惊险的山峦还在后面,干脆回房间等着。
才回到铺上,船长就把门一关,打开电灯,让乔子琴与詹姆斯都下床来。
“昨晚没睡好,上船就是来补瞌睡的。”詹姆斯咕咕噜噜地说。
“别躺着,我们四个人开个会。”一号吩咐,“乔小姐请下来。”
“我们又不是你们特工队的,开什么会?”乔子琴有点意外,下床铺后往对面的二号努努嘴,“我们好像从来不坐在一条板凳上的!你和你们头子坐一起吧。”
“是不是也让我们当特务啊?”詹姆斯见二号坐到对面床铺下面了,溜到二号的床铺上坐下,个子太高,还要哈着背,不怀好意地笑笑。
小火轮上除了被新四军劫持了军用品,还丢了一部日军的电台与电码本。这对船长来说是一个非常尴尬的问题。
军统派他打入轮船公司,本是要顺着长江沿途探听敌人情报的,谁知南京那么快就被占领了;小火轮也被日本军劫持了,还要装着军用物资开往上游,去支援日军攻打武汉,他心急如焚,要把东西送到日本人手里,他不被当着汉奸才怪。
好在大副是个热血青年,以强烈的爱国热情招募了一些水手,包括司炉工老铁和江龙,大家做出了决定,沉船也不把这些物资送给日本人。根本没想到夏勇居然亲共,而且从上到下都帮着老铁他们说话。
船长更没想到,在军用物资居然中藏了一个外国人,詹姆斯后来还起了主要作用,大家都听他的。
夏勇也真有本事,让那个铲煤的码头工游泳去给游击队送信。本来是凶多吉少的事情,居然还办成了,新四军把物资接收过去了,哪怕沉到江里,也有个说法,送给共党了,回轮船公司不好交代,国民党那边更不好交代啊。
他根本没想到船上会有电台,因为自己那条小轮船还不够资格装,日本人带上船他也不知道,谁取走了他更不知道。那段时间他被关在船舱里,别的东西都还好说,电台电码本却是非常机密非常重要的东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给共党拿走了,难咎其职啊。
他是真的不知道,所以一个字也不敢提,零号怎么知道的?非说是轮船上的司炉拿跑了。
当然,这件事是詹姆斯主谋的,否则那些土老帽儿也不懂。拿到哪里去还用得着说吗?当然是送给共党了啊,这让他更脱不了干系,所以绝对不提这事。
这一路上与几个人都打了交道,陈大烟袋那边的人都没有,江龙那边也没有。詹姆斯绝对应该知道这个情况,在武汉有零号,他就不便过问了。上了轮船,如果问出个子丑寅卯来,说不定还能立大大一个功劳。
轮船一开动,也没人跑得掉。已经安排好了,走廊上都是自己人,见詹姆斯有几分警惕,二号安抚他们:“没什么,我们就说说话,怕外面人听见惹麻烦。”
“什么问题那么重要?有话就说吧。”詹姆斯已经猜出大致意思。
一号单刀直入:“我们现在要问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请你们协助我们,认真回答。”
詹姆斯扭头看看乔子琴,为她打掩护:“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用你们中国话来说,大老爷们儿要有担当,她就是个医生,别难为她了。让她出去透透气……”
“不行。”那两个人异口同声。
“听听你们说些什么,也长长见识。”听到外面有脚步声靠拢他们的船舱,乔子琴这才明白过来,“弄了半天,你们是来审问我们的?”
又是二号打圆场:“放心,只是了解了解情况。”
总是在绕圈子,詹姆斯笑了,他的美国式幽默用中国话来表示出来,嬉皮笑脸地说了一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说完自己一阵大笑,还把床铺拍得砰砰响,连乔子琴也被他感染得捂着嘴乐。
船长眼睛一横就说了:“我说的是正经事……我们都是同一战壕的战友,曾经在小孤山劫持了日本的轮船——不,应该说,我们的轮船被敌人劫持,然后我们夺回来了。”
越是靠近重庆,乔子琴的底气越足。知道军统是国民党军队的爪牙,大概起宪兵队的作用吧!她也不含糊,微微一笑:“不要我们我们的,我可不在你们之列,你们轮船我从来没上去过,是红的是绿的我都不知道!所以,那以后发生的事情也与我无关。”
船长说:“好吧,你不知道,你就旁听吧!但是,当时发生的事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你是一定知道的,你给我们提供点线索也好。”
“真是急人,有事速办,我要出去照相了。”詹姆斯催促着。
“当时我被他们关在船舱里,所以外面的情况不太了解,鬼子的电台和电码本是我们美国记者拿走的吧?”一号终于说了。
知道他要问这问题,詹姆斯眨眨蔚蓝色的大眼睛:“是的是的,你们这一船人都不懂电台,你们那小轮船上也不用电台,反正在轮船要沉底了,不拿白不拿,拿了我也用不上,拿出去,还能帮你们打鬼子是不是?所以我就拿了。”
“你一个人拿的吗?”
船长和他面对面,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他眼睛眨眨,毫不犹豫地说:“是啊是啊,就是我一个人拿的,你担心我拿不动是吗?那个时候我手还没受伤呢!”
“好好好,你是条好汉,好汉做事好汉当。拿了电台以后你放哪去了?”
詹姆斯嘿嘿一笑:“船长啊,我们还是战友,你怎么问的问题和日本人一样呢!”
“日本人也问你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