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一个人两个人的怀疑,周逢还可以置之不理。但如此多的怀疑,他就不能不重视了。因为怀疑的苗头一旦生成,就会绵绵无尽滋生着。这种后果显现得很开,周逢每次回头,都能看到身后的人,相互之间露出警惕的目光。
谁会是霍轰暗藏在这支刚拉起的队伍中间呢?
周逢知道自己必须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怀疑的苗头会越长越高,最终变成一颗参天大树,投下的阴影将盖住所有人。
这天傍晚,当晚霞映红了水天交接之处的时候,周逢又用海水凝聚出一面巨大的水立方,让众人在其上休息。然后由几个人进入海里,抓些鱼儿上来,施展逆火术烤了分着吃掉。
一路过来,大海便是他们取之不尽吃之不竭的粮仓。至于饮水,对于会逆术的人来说同样不是问题,只要逆流术稍加使用,就可以轻松获得淡水。
等众人都吃饱了,周逢才咳嗽一声,说道:“闲着无事,我来跟大家讲讲我的一些故事吧。”
众人听了,同时望过来,周五说道:“逢儿,啥事?”
周逢笑了笑,道:“就讲我跟霍轰不得不说的故事。”这个话题让众人大感兴趣,一起都放下手中的烤鱼,精神更加高度集中了。
周逢看着半是绯红,半是碧蓝的海面,好会儿才笑着说道:“我啊,还在北荒虏骑营宫关着的时候,就认识了霍轰。大家应该都有所耳闻,昊族表面上没有杀绝我们周族皇室,是为了做个样子给天下看。其实,虏骑一直以来,都在奉着霍家的命令,有计划地控制着我们周族皇室的男丁。那时候,咱周族皇室,除了下落不明的五叔外,就剩下我与周琥两个年轻的男丁了。但有一次霍轰来了,还是觉得不放心,就跟天吉可汗说了一句,周家的男人还是太多了,然后虏骑就让我和周琥选择谁留下来!”
“混蛋!”周五差点跳了起来,“虏骑那些人最可恶了,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来骚扰我们皇室一回,几年就要杀一个男人……后来你们怎么做?”他比在场的其他人都知道周家在边荒流放地里,过着是什么样非人的生活。
“后来呢,是周天爷爷,还有萌姐儿——五叔你可能不认识,他们设计把我救出来,让我到逆空来学习逆术。这些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从那时候开始认识霍轰,而我逃走之后,他就开始追在我屁股后面,要把我这个钦犯拿去明正典刑。几次,他都抓到我了,但最后还是被我逃了。”
“这些我们都听过,哈哈,周逢殿下真是神勇啊!”柳道说道:“在我们反昊保周组织里,霍轰简直是个魔神一般的存在,提到他很多人双腿都要打颤呢,没想到你居然能跟他斗,而且几次都让他灰头灰脑的,说出去不知多解恨。”
其他人纷纷颔首称是,即便是再专注于逆术修炼,很少关心外界之事的人,也或多或少听过关于周逢的传说。当然,很多传说都是离谱得出奇,但这也让他们知道周逢这个名字。知道它是承载着周族复兴希望的一个闪亮符号。而朝廷就试图把这个符号给灭了。
“直到被抓到京城后,我被霍轰一路追赶缉捕的游戏才结束。在那之后,我还是钦犯,而他呢,也成为钦犯了。”周逢笑了笑,“他自身难保,也就顾不得再想着抓我之类的事了。”
众人轰然笑了,想想霍轰打从成名以来,就以抓捕钦犯着称,谁知到头来自己也成了被人喊追喊抓的钦犯。这个转变实在太大,而且充满着讽刺。
周逢却没有笑,而是严肃地说道:“虽然跟霍轰算得上是老对头了,不过我并不恨他。这是实话,如果不是出身和立场的问题,我觉得我们甚至有可能成为好朋友。”
这话一出,哄笑的众人都是安静下来,一起吃吃看着周逢。好会儿原翔才道:“殿下,你怎么可能与他成为朋友呢?”袁七里道:“就是,我看他那个人,就想狠狠抽他两巴掌。”叶豪点点头:“就是!他这个人太精于算计了,跟他做朋友,什么时候被卖都不知道。”
周逢哈哈大笑:“没错,叶豪说得对,霍轰这人非常擅长算计,跟他交朋友是很危险的事。不过我对他的了解更多些,他的算计其实都是有原则的,那种原则指向的目标,就是保住他们霍家的江山。只要与这个目标相违背,他可以不择手段。除此之外,他还是很按照规矩来的。”
在场的,有的听得呆若木鸡,有的则是面面相觑,不知周逢为什么突然讲这些。而且周逢所说的霍轰,与他们印象中的有很大出入,这也让很多人感到难以理解。
周逢知道这种疑惑的存在,不过他并不急,只是按照自己的语速娓娓道来:“所以我说,要不是立场和出身的问题,我和霍轰可能可以做朋友。因为我觉得他是个有目标,坚持原则的人,这种人不管他做的是什么,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值得敬重的。当然了,出身不可改变,立场坚定不移,所以我是不可能跟他成为朋友的。即便短暂的做朋友,那也是双方利益需要进行的联手。”
不少人都暗暗松了口气,露出轻松的神色。在他们内心深处,昊族人都是魔鬼,尤其是昊族王室,更是魔鬼中的魔鬼。如果族长——周逢少主与昊族皇室的代表霍轰真做朋友,那对周族子弟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
“我们两个的宿命是对头,这点是坚决不变了。不管何时何地,就算被朝廷列为钦犯,霍轰的目的还是只有一个,那就是保住霍家的江山。而我的存在,就是他这个目标的隐患。所以他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有机会,都会想办法整我一下,能够重创是他的目标,能杀死我那是最好的。”
“没错!这个家伙别的不怕,就怕周逢殿下,只要有机会,就会对周逢殿下使坏。”叶开说道:“所以我们更要凝聚在周逢殿下身边,请周逢殿下领导我们,我们也要保护周逢殿下安全!”
这话得到许多人的赞同,纷纷点头称是。
周逢笑了笑,说道:“知道我今晚为什么要讲这些吗?因为啊,我发现霍轰又狠狠整了我一下。”
这话一出,众人都紧张了。周五道:“逢儿,他怎么整你了?”
周逢笑了笑,说道:“他就用几个眼色。”
“什么?”众人本来就心有疑虑,此刻一听“眼色”,都是神色一变,没人再说话了。
周逢笑了笑,说道:“让我来讲讲霍轰是怎么整我的。那天,他去海荒鲸鱼岛,本来想说动踏浪族族长鲸主,将来支持他夺取天下。没想到,因为他之前害死过鲸主的儿子,这事又被鲸主知道了,所以霍轰聪明反被聪明误,遭到追杀,自己是逃出来了,爱将黄花闺却永远留在那里了。”
一些人笑了,另一些人则是神情严肃看着周逢。他们意识到,周逢要讲的内容,应该远不至于这些。
“当霍轰从鲸鱼岛逃出来的时候,正是我进入鲸鱼岛的时候。他不知从哪个地方,发现了在外头等我的你们,然后他就想到一个法子来整我。”周逢扫了众人一眼,继续往下说,“他故意大模大样过来,说我只怕出不来了,要你们识时务为俊杰之类的。他原话我没听到,但他的口才那么好,还是可以想象的。我相信有些人甚至心头都有点被他说动的感觉。当然了,这种话的作用也就如此而已,不会真有人因为听了这话,真去投靠霍轰的。这个道理大家知道,我知道,霍轰也知道。所以,说这些话并不是霍轰的最终目标。他的终极目标,是在说话之后,很自然地把几个眼色送给大家。”
周逢笑了笑:“这几天,前后有二十来人跟我反应过,说发现霍轰当时不知在向谁使眼色,很可能是向潜伏在我们之中的某个、某几个他的奸细使眼色。这样说好像真像那么回事。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大家,这正是霍轰的计谋。他目的很简单,让我们自相怀疑,我怀疑你们中的某个,你们中某个怀疑另一个。这么多人,每个人心中都产生怀疑的话,那结果是灾难性的。他轻者使我们这些刚走到一块儿的人,相互提防,无法合力,重者甚至可能让我们自相残杀,土崩瓦解。不管怎么样,霍轰的目的达到了。”
看着讶异的众人,周逢继续道:“经过逆空门口那一役之后,霍轰和巩荆的人马都完蛋了。霍轰见我还保留着这么多好兄弟,这么多高手,非常眼红,当然也非常心焦。所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如何瓦解、消灭我们这支力量。”顿了顿,周逢又笑了笑:“而这,如果运用得当,其实只要几句话,一个眼色就能做到的。”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众人在周逢的扫视下,都是呆住了,好半天无话。
“这……这混蛋,居然这么狡猾!我差点都被蒙蔽了。”
许久,吴彤终于开口了,边说边拍了下脑门,面有愧色。其他人也都是愧疚不已。现在他们终于知道了,周逢迂回说了这么多,原来是为了击破他们内心的猜疑。
“你所说的,都是你所猜的。怎么能确定,霍轰没有在我们中间暗藏钉子呢?”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冷冷的声音突然传来。在一片愧疚声里,这句话非常刺耳。周逢抬头望去,发现是坐在最后的扬子江。
或许是因为身份的问题,扬子江虽然在这个队伍里,却始终融不进团队。他总是与所有人保持着一定距离,而众人对他也都是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他似乎成为一个透明人了。
周逢知道,他这种孤傲独行,更多的是性格使然,因此一直也没主动去靠近他。此刻见他竟然反诘自己,不由笑了:“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答案很明显。我对霍轰再清楚不过,他果真是在我们中安插了钉子的话,他的眼色绝不会是使得这么明显——几乎所有人,都能注意到他在使眼色,对吧?”
“虽然看起来很隐蔽,但其实挺明显的。”有人答道。
周逢点点头,起身站了起来:“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霍轰真的在我们中间安插了奸细。而霍轰也很了解我,他知道故意使眼色,你们会怀疑,而我太熟悉他了,反而会认为这种奸细不存在,只是他的一个离间计。”
“没错,虚虚实实,你能说得清楚吗?”扬子江看着周逢问道。他鲜有说话,但一开口很直接,在很多人听来,简直是在质问周逢。叶豪第一个不忿了,起身道:“扬子江,你对周逢殿下什么态度?”
“我的问题就是我的态度。”扬子江淡淡说道。那孤傲的口气,让叶豪差点炸了,其他人也纷纷叫囔起来:“什么态度!以为自己是逆龙就了不起啊!”“就是!就算是逆龙,也是周逢殿下的子民!”“扬子江,注意和殿下说话的语气,不然我们可不客气了!”“我看他这个样子,很可能就是奸细,先把他拿下再说。”
最后一句话,还真起到作用,有些性急的人跳了起来,怒视着扬子江,一副要冲过去将他拿下的架势。紧张的气氛瞬间笼罩在整块固体水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