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岁的凯蒂成了美华中文学校成人班里年纪最小的学生!这个消息已经够令人吃惊了。因为成人班里,大多数学生或多或少对中国有所接触和了解,有的去过中国,有的学过中文,只有凯蒂,完全是一张白纸。
更令人吃惊的是,几堂课下来,她已经能够说简单的句子,而且发音特别准!其他学生一开口便溜出第四声,把“我是”说成“卧室”,凯蒂却能把“锅贴”都说得字正腔圆。
认识凯蒂是在去年“鬼节”学做造型饼干时,相互并不熟悉。一眼看去,凯蒂是个文静的女孩,眼睛很大,不苟言笑,秀气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母亲在一年半前因心脏病过世了,才37岁。
鬼节是与亡灵相会的机会,美国人喜欢制造节日气氛,从家里摆设到身上的服装、床单台布、碗盘杯子,都要配套,仿佛身临其境,阴阳两界合并。在鬼节,别的孩子穿戏装,点蜡烛,上门“Trick or treat”讨糖果。对于凯蒂,我想,一定有更深沉的含义。
朋友告诉我,凯蒂的母亲极有艺术气质,能歌善舞,心灵手巧,喜爱制作手工艺品。
母亲去世以后,营造节日气氛的担子便落到了家中唯一的女性凯蒂肩上。
凯蒂学做饼干时,聚精会神,一丝不苟,连秋叶的茎脉都刻得栩栩如生。我拍了几张她全神贯注的照片,其中有三张在中国大陆出书时,配在《家庭·厨房和美国孩子》那篇文章里一起出版了。一张是她正系上围裙,准备帮厨。两张是她做饼干的镜头。凯蒂拿到书以后,看得眉开眼笑。
她的眼睛在快乐的时候非常妩媚,散发出温柔迷人的光芒。
我想:凯蒂学习中文是否与这本书有关?她想知道我写了些什么。
上个星期凯蒂托人带口信过来,请我教她做pot-stickers,同时练习说中文。我对朋友说:“我们交换,你们教我做一个美国甜食,如何?”她们满口答应。
拌馅的时候,凯蒂不停地问我,要切几颗包心菜,放几匙盐,几匙酒。我说,中国人没有计量的习惯,拌完挑一小撮到微波炉转一下,尝尝味道就行了。她马上问,转几秒钟?问得我一时答不上来。最后她根据自己的观察还是把计量写了下来。
我是左撇子,她切青葱时,右手握刀,也从左边开始切。我忍俊不禁,被她认真的学习态度所感动。在包锅贴时,受她的启发,我把随便一捏改得程序化,把用筷子挑肉馅改成小汤匙,规定计量。凯蒂纤细白净的手托着面皮,一步一步做得规规矩矩,很快就学会了。当她看到对折的锅贴从“躺势”转为“坐势”时,高兴得手舞足蹈。
凯蒂一边干活,一边问我,pot-stickers中文怎么说。我说,叫锅贴。锅是pot,贴是sticker,贴在锅上的意思。噢,她说,这样容易记住。做完了,她拿起电话,用中文对她父亲说:“爸爸,你好。我们做锅贴。”说完哈哈大笑,他父亲在电话那边一头雾水。
我问她,为什么要学中文?她说:“班里有个来自越南的女同学,她的祖母是中国人。她们的生活方式和我们很不一样,我很好奇。”她还告诉我,父亲和哥哥都喜欢吃中国菜。以前都到饭店去吃,她想自己做。凯蒂经常到学校图书馆去借英文版的中国故事阅读。她说:“中国女人要绑小脚,哎哟,看得我难受极了。”
不过,她喜欢中国功夫。后来,她悄悄地在我耳旁说:“我马上要有一个中国妹妹了!”她的声音很轻但是充满张力,就像炉台上那锅沸腾的水,水汽从锅盖下哧哧地冒出来。原来,她的姑妈正在申请领养一个中国孤儿。“姑妈没有孩子吗?”我问。“有,”她说,“一男一女。”
我说,为什么要去中国领养?她说,他们想去中国,很多美国家庭都领养中国女孩。“你想去中国吗?”我问。凯蒂不停地点头。
于是我们谈论中国,中国的昨天和明天。对于凯蒂来说,中国就像一个老态龙钟、步履蹒跚的老人,在现代化的浪潮中返老还童,魅力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