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庭?一百多年的历史?在美国?Are you kidding(你在开玩笑吧)?
首先的反应是猜测,土著印第安人?东方人?闭塞落后的中南部?虔诚的基督教徒?百猜不如一睹,我上了路。
来自欧洲的移民
七月底的华盛顿州,骄阳高照,烈日炎炎。“路德居(Ludke)”家族的聚会设在西北部贝格山脚下的一片露营地里。绿荫覆盖,虫鸣鸟唱,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来自外州的“路德居”早一天就到了这里。有的搭起了帐篷,有的在附近租了旅馆。许多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步履艰难,眼里湿盈盈,脸上乐融融,用颤抖的手相握相拥,真有点像以前中国领导阶层的高级会议。活跃的是孩子,东窜西跑,龙腾虎跃,不管认识不认识,一见面,就成了好朋友。
营地有一个大礼堂,能容纳几百人。有人告诉我,当地的“路德居”人是聚会的“工作人员”,主持者叫Lloyd Ludke(劳易得·路德居)。我到礼堂的门口一看:哇!黑压压一片,真像集市庙会,那么多的“路德居”人!朝前走几步,左面墙上挂着“路德居”的家谱,有几十米长,用大块的硬纸板拼成。对面的墙上一字拉开“Memory Lane(记忆栏)”的横幅,几张长桌,陈列着纸张泛黄的历史文件,有移民的、法院的和银行的。许许多多黑白的老照片:合家欢、结婚照、新生婴儿、生日派对。还有一百多年前“路德居”家的地图,上面画着庄园、屋宅和马路等。好一个微型的家世博物馆。
两个墙角,一边是彩色的电视荧幕,正播放着历次“路德居”大团圆的录像带。另一边是为“路德居”儿童布置的游戏乐园。
劳易得,满头的银发,满脸的笑容,穿一件紫色的体恤,牛仔短裤,笑眯眯向我走来。猜不出他的年纪,高大、壮实像农民一样黑里透红的脸膛,也琢磨不出他的身份。经介绍,才知道他是当地一家私人运输公司的老板,七十多岁了,是“路德居”团聚会的创始人。
“1884年,我的父亲是路德居家族第一个从欧洲来美国的移民。他赤手空拳打天下,两年以后,稍稍站稳了脚跟,便帮助弄出了一个兄弟。再过了两年,弄出了第二个兄弟。到了1906年,路德居姐妹兄弟7人全部来到美国,成了第一代的移民。”他边说,边带我走到家谱前面。我说,难怪上面用了7种颜色。
第一代好像站在金字塔的顶端,越往下分支越多越细,原来的7个人,过了一百多年,变成了一千多人的浩荡大军,遍布美国14个州以及一些南美国家。
“散失的珍珠如何串起来?”我说,“如果我家有那么多的亲戚,恐怕走到了一起都不认识呢!”
“对,对,对。”劳易得说,“二十多年前,我和几个新朋友谈生意,谈深了,才知道我们都是路德居的后代。那时候,我的父亲还在,我是第二代。第二代就互不相识,以后更找不回路德居的亲人了。父亲一直给我说路德居人互相帮助的故事,我就想,如果把路德居都找回来,我们就成了大家庭,将多么温暖和有力量!”
路德居的团聚会就是这样来的。他们给所有的老人写信,得到了100%的支持。然后请他们写回忆录,仅收集资料就搞了好几年。
团聚会从24年前开始,每三年举行一次,轮流在“路德居”集中的城市举行。
靠什么坚持?
如果说,二十多年前,劳易得身强力壮又有老人们的支持,发起的大团圆聚会得到了广泛的响应,还可以理解。那么今天,老一辈都过世,第二代进入了暮年,第三代成了中年,“路德居”有了第四、第五代,又分散在五湖四海,究竟凭什么,每隔三年能把大家招回来?
我说,就是像中国这个讲究宗族和血缘的社会,在现在的条件下,大概最多也只能把当地亲戚召集起来,在逢年过节和婚丧喜庆的时候,聚在一起,吃一顿。至于远走高飞者,恐怕没有吸引力。
老先生给我介绍了他们的组织形式,比如内部通讯,哪一家生了孩子、上了大学、结婚离婚、死人迁移等都相互报告。专门有人管档案,主要是通讯地址、电话、网址和专业、工作单位,以利于互相帮助和联系。每次聚会两天,选在夏天的一个周末,收取活动经费,50美金一个人,孩子减半,聚会提供餐食,并出售印有“路德居”家族的T恤衫。所获利润做下一次聚会的支出。
他说,比如这次聚会,我们当地人要负责几百人的吃喝玩乐,我们搞了野餐,除了市场上供应的食品以外,我们还有兔肉、鹿肉、新鲜的海鲜,有烧烤,有快餐。每一张餐桌上都有鲜花,会场主席台上有彩色的气球。我们还组织乐队,教授跳集体舞,安排运动比赛。总之,越热闹越开心,像欢迎儿女回娘家一样。
噢,像一次大团圆式的旅游?我说。
劳易得说,旅游,野营,团圆,交友,什么都有。但是,中心是爱。
中心是爱--我看到了。
那天晚上,劳易得招来了所有14岁以下的儿童,和他们谈心。他站在台上,孩子们围坐在地,听老公公讲话。
35岁的Angela Turton小姐告诉我,她从11岁开始,出席每一次大团圆的聚会。24年来,她找到了自己的根,心中很踏实,很骄傲。她是个职业妇女,义务负责管理大家族的档案,心甘情愿。
刚过了50岁生日的Joanie说,我们不知道向哪里去,至少知道了从哪里来。
这时,路易得的话音在我耳边响起:孩子们,想一想,为什么我们那么大老远地到这里聚会?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爱,意味着支持,意味着温暖,意味着在一起!
在一起
我们越是在一起,在一起,在一起,我们越是在一起,我们将会越快乐!
The more we get together,
together, together,
the more we get together,
the happier we"ll be.
老人们、父母们、哥哥姐姐们站在孩子们的后面,肩靠着肩,手拉着手,同声歌唱。歌声是爱的种子,播种在大家庭的土壤里,在一起,在一起,唯有爱,把大家联系起来,唱起了歌,就像回到了家一样。
每一次的团聚,对老人是美好的回忆,对成年人是生命的加油站,对孩子是大家庭的教育。播下了爱的种子,“路德居”的孩子和大家庭一起成长,3年以后,30年以后,他们就成了劳易得,成了Angela小姐。也许,这就是“路德居”大团圆二十多年不衰的秘密。
“路德居”的光荣
用中国人的话来说,“路德居”家族非常重视传统。他们把第一代艰苦创业的事迹编成了故事,在大家庭中流传。美国是个移民国家,家家户户都有一本艰苦的创业史,但是,许多家庭没有把历史变成人的财富,这就是“路德居”的高明之处。
我注意到,来宾中,中年人占去了大多数,其次是老年,然后是孩童。最薄弱的一环是年轻人。美国青少年的反叛现象在大家庭中也不可避免。
Mario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大学生。他的父亲是律师,妈妈是爸爸的助手。这次聚会上,所有打印的材料(人手一份)都出自他父亲的律师事务所。他们来聚会前,通宵没有睡。
我问Mario,是不是来得勉强?是不是喜欢传统?
Mario笑着说,当我们成熟的时候,我们会的。
78岁的老太太Mary告诉我,对于年轻人,我们只希望他们能够来。来了,耳濡目染,大家庭毕竟比个人有力量。即使不出席,也没有批评。任何时候,他们都受欢迎。
来自北达科他州的气象工作者Pet Allard 说,个人和集体,有时候非常矛盾。但是,也不是绝对的冲突。把握得好,可以两者都要。
如何把握?我问。
Pet笑了笑,并没有详说。
我一个一个地采访,在餐桌上,在游戏时,甚至去了有些客人的旅馆。交谈时,免不了要问,你属于哪一支“部队”?即便不问,他们也会做自我介绍,是第一代兄妹七人中谁的后代。
有意思的是,许多客人并不姓“路德居”,他们是来充数的吗?比如露西,和路家丈夫离婚了另外嫁了人,露西带着全家一起来。
露西,你为什么要回来?你的全家为什么支持你?
露西的眼睛红了。她说,如果仅仅为了玩乐,哪里不能去?
我恍然大悟:不就是那份爱,那份对“路德居”的感情,让露西割舍不下?
在大家的眼睛里,露西仍旧是“路德居”的女儿。她的丈夫,她的儿女虽然不姓“路德居”,但是,都能够成为“路德居”大家庭的一员,他们为此感到光荣。
许多老太太和中年妇女都不姓“路德居”,因为她们嫁了人。但是,女人不是泼出去的水,她们的子子孙孙都是“路德居”人。因为“路德居”爱他们,他们也爱“路德居”。
这时,我才明白,Pet所说的把握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说许多家庭在破裂吗?难道更不应该说这些家庭在重建?我们不是说家庭是社会稳定的组织单位吗?难道更不应该说家庭是我们的精神家园?我们不是因为离婚、单亲而感到失落吗?难道更不应该说我们渴望的是感情而不是形式?
路德居,我为你骄傲!
评:大洋彼岸的拳拳赤子心--读融融的《感恩情歌》有感
马晓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