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搬的家在森林里,恰逢秋天,四季中最丰富、最漂亮、最敏感的一段。走在林中的小道上,微风往脖子上轻轻一抹,就像乐队的指挥抖了抖乐棒,四面八方的绿都哼唱起来,肩并肩,手挽手,边唱边摇;秋天,就这样来了,在欢唱中登了台。
一早站在露台上,向森林点个头,问早安。太阳初升,红霞满天,森林带着露珠迎着阳光笑,笑得片片树叶如口含宝石的精灵,光芒四射,灿烂辉煌。快,快!我肩披风衣,怀揣相机,出门采宝。
相机只认得颜色,握机人却识得灵魂。咔嚓、咔嚓、咔嚓,镜头对准森林的浓妆,森林的礼服,越拍心里越迷惑。看不明白这眼前一卷卷的画,究竟是真还是梦。心醒着,眼睛醉了。醉眼朦胧,眉来眼去,不知不觉,心也飘了去,魂也销了去。
你不该,不该这么美。我对森林说。你要庄重些,真实些,青绿永驻。
森林突然睁开了眼睛,就像千万只接上电源的灯泡,挂在一排排伸张到云间的木棉树(Cotton Wood)上,金光万道,令人炫目。哦,哦,我承受不起,我开始讨饶。贵相,贵相,火树金花,美不胜收。说时迟,那时快,木棉树撒出一把把金币,洋洋洒洒。翻着跟斗,转着舞步,向我奔来。我的头发,我的风衣,顿生金辉。不好意思,我羞涩地说,金色的木棉树,谢谢你的慷慨,谢谢与我分享。
我受宠若惊。前面是弯曲的山路,我像拜神一样,一路鞠躬,一路感恩。谁知道,越谦卑,森林越给我颜色看。本来在夏天,像遮阳伞一样的狗木树,绿中夹白,清雅高贵,一眨眼,像着了火似的,通红通红。那水晶般的透明红,从树心里往外喷,从树顶上往下泄,就像爱的喷泉,发了誓一般,要把天地都染红。瞧它身边的葛藤和灌木,谁不是红晕斑斑,羞羞答答!朴实稳重的冬青啊,你居然也身不由己,变得唇红朱颜,含情脉脉!张牙舞爪的野蔓啊,你何以面目红润,儿女情长?我,痴痴地品尝着热烈的颜色,竟是酒酣耳热,目瞪口呆,丢失了所有的语言。我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有准备,第一次,第一次……话未说完,脸上火辣辣烧红了一片。
挂着红脸,走进轰轰烈烈的枫树林。这里正在开Party。远远眺望,张灯结彩,高朋满座。凑近去,细瞅瞅,哇!片片枫叶如贵客一般,身着多彩的花衣裳,绿中带红,红中夹黄,黄中透青,青里泛银,银上飘金……我好像看到了中国那锣鼓喧天,色彩亮丽的古装戏。一棵树,就是一出戏。不!一棵树胜过一出戏!台上是戏,台下也是戏!那唱段、那鼓声、那刀光剑影、那缠情绵绵、那你拥我挤、那拍手喝彩,都在缤纷烂漫的颜色里,都在透出来,都在蹦出来,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看云间,彩蝶乘风飘过来,树梢上,片片枫叶迎蝶飞,满目舞姿翩翩。啊,秋天的枫叶,竟是如此鲜活:头一扭,身一转,告别了树枝,驾风而去。有的成对飞,有的成群飞,飞成螺旋式,飞成波浪态,彩蝶如枫叶,枫叶即彩蝶,千姿百态,千娇百艳,纷纷然如彩雪一般,锦绣了大地。
我来了,我来了!我也是彩蝶,我也是枫叶,我们成对地飞,我们成群地飞,在这多彩的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