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stin的中文名字叫黄晓枫,在Bellingham(北林海)这个中等城市里算个人物了。
Austin来自东北,老家在山东,爷爷那一代,在清朝末年被强行移民去关东。按照他的说法,他们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抗战后曾经拥有两匹马,后来被土匪抢了,还原成了无产阶级。Austin是解放后出生的,“文革”时刚念完小学;下乡插队时,练拉琴学英文;“文革”结束后考上了大学;在国内读完大学,来美国获得硕士和博士学位。他的过去像一个模式,可以套上成千上万的留学生;但是,他的今天,却不同寻常。
我对Austin并不熟悉。记得中文学校组织中秋跳舞队时,曾经借用他办公楼的上层练习。我们笑容可掬地和他握手表示感谢。他连一句客套话都没说。几次擦肩而过,我都不记得他有过笑容。这次他到印刷公司门口来接我到西华州大学参加一个演讲会。
见面,上车,下车,我和Austin只说了两三句话。Austin如此寡言,让我觉得这与他的身份和业绩很不相符。
要不是那场别出心裁的音乐会,我恐怕无缘与他交谈。他是音乐会的筹备主席。举办音乐会主要是为了介绍中国文化给当地的美国人,增进美国人对中国、中国文化及中国人的了解。同时也给中文学校筹款,给西北华人联谊会留点基金,中文学校的很多孩子是来自中国的孤儿。音乐会获得了出乎意料的成功。演出结束时,一千多个观众全场起立,掌声雷动,我在鼓掌时对自己说,应该写点什么。
车穿过市中心,缓缓地进入西华州大学。北林海在西雅图和温哥华中间,冬天雨雪量很大,是个花园城市。
今年气温高,连续下了两个多月的雨,这几天突然放晴,有了大太阳。车窗外水淋淋的风景闪烁着宝石般的耀眼光芒,令人心旷神怡。车里除了我和Austin还有其他讲演者,来自中国北华大学的音乐系主任田源教授,他是Austin在东北的同学。
田教授是西华州大学邀请来指挥交响乐《智取威虎山》的。按照Austin的说法,交响乐《智取威虎山》是洋为中用、古为今用的里程碑,是中国式的现代宫廷音乐,没有中国的指挥,西华州大学交响乐团根本无法演奏。
讲演有两场,田教授给选修中文的学生和音乐系的学生分别介绍和演奏了中国的民乐,讲解了民乐的历史来源、特色以及与西洋音乐的区别。田教授坐在钢琴前,一边弹奏一边给学生讲解,同一首曲子,在中西乐器的弹奏中,和声与织体及演奏风格上的区别。这堂课确实给懂音乐的学生开了眼界。
音乐是特殊的国际语言,但是西方对中国的民乐并不了解。有个学生听了田教授演奏的二胡《孟姜女哭长城》以后,深受感动,询问“哪里可以买到二胡”。Austin组织的那场音乐会,有琵琶、古筝、二胡、笛子等民族乐器的表演,更有中西结合充满东方风情的交响乐《梁祝》和《春节序曲》。Austin本人表演了板胡独奏《山乡春来早》,他的儿子Geoger与北林海市的青年交响乐团演奏了小提琴独奏《梁祝》。
听完田源教授的演讲,我仿佛感悟到Austin举办音乐会的良苦用心。
讲演休息时,我们受到了西华州大学校长Karen Morse的接见。握手,寒暄,互致祝福,大家都站在校长周围。唯有Austin退在人群后面,时而给大家拍照片,更多的时候是“离群索居”,像个局外人。为人低调,这是他给我的第二个印象。记得东亚中心的杨老师告诉我,多年前,Austin就让他的家乡吉林省大石桥市与北林海结成了姊妹城市。只有七八万人口的北林海市,今年,有三百多人参加了商会组织的中国大陆旅游。
北林海的华人并不多,所有亚裔加起来不到人口的百分之一。在两场演讲间休息时,我问Austin:“在筹备音乐会前,你有成功的把握吗?”他说:“我有,剧场的经理没有。”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Moutain Baker Theater是北林海市最大最古典的剧院,容得下一千多观众。Austin去联系场地时,经理说:“谁来听中国音乐?你们要亏本的。”“赚了吗?”我问。“赚了。”他答道。Austin在担任华人联谊会主席期间,每年组织两次活动,夏季的野餐会和冬季的新春联欢。虽然办得热热闹闹,但是圈子很小。他一直想走出去,把文化活动推向整个城市。他说,美国是个多元社会,各种文化在权利上是平等的,主流文化就是各种支流的总汇。
有人以为进入主流就是要放弃自己的文化,恰恰相反,应该是让自己的文化得到社会的承认。这种认同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要靠我们做出来。他还告诉我,很多中国大陆的专业艺术团到美国来演出,只到华人圈子,不走向美国社会,真是浪费了资源。
讲演结束,我们去了Austin家里共进晚餐,他的太太Nina还没有回来。进了这栋近万平方英尺的豪宅,Austin不会招待,也不介绍我去楼上楼下参观一下。我站在客厅的大玻璃窗前,太阳像火球似的正徐徐下沉,晚霞把北林海湾的水面照得绚丽多彩。客厅很大很宽敞,连着厨房,我拉开玻璃门,走到阳台上,站在萧瑟的寒风中向四处张望。房子造在山坡上,前面是一片树林,如今美国流行中国的风水,这是多么好的一块宝地!
Nina回来时,给我倒了一杯水。我真的很渴了,冰水像甘露一样甜滋滋的,我一饮而尽。我们吃火锅,袅袅的水汽弥漫在餐桌的上空。Austin给我说他的过去,他们家的历史,说他对美国的认识,说他对中国的热爱。后来不知何故,他说了一段鲁迅写的故事。人们在车站上告别,说不完的客套话,滔滔不绝,话没说完火车开了。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算是把心中的一个结给解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