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挂柳梢,轻云半掩,夜色有些朦胧。朦胧的夜,朦胧的月,带着三分朦胧的美。
戌时刚过,徐家庄通往金汤镇的路上一片安静。夜已深,若无要事急事,自然没人会无端跑到这冷清道路上闲逛。
清风徐来,拂动了道路两侧树木间的繁枝盛叶,发出稀稀疏疏的轻响。淡淡月光下,忽然出现了两个人,两道淡淡的身影。
其中那道纤细窈窕白影衣裙飘飘,足不点地,直似浮光掠影般凌空而行,仿佛风中翩翩飞舞的仙女,身姿优美至极。
反观地上那位,虽然在速度上也是同样快捷无比,但其步法凌乱,身形笨拙,在身法外观上,与树端不住往前激射的白色纤影简直可以说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吹得身上衣衫猎猎作响。两旁景物如飞闪过,空中佳人衣袂飘飘,空气中,飘荡着隐约的幽香,这风,仿佛也变得温柔了。
想着想着,神锋脸上不由浮起了淡淡笑意。
能和自己心仪的人在一起,无论是天涯海角,无论前方迎接着他们的是什么,但那总也是件值得开心和欣慰的事情,不是么?
冷千雪脸上也有着无数欣喜,同时却又有一丝迷惑,因为她注意到了神锋的身法。徐家庄一役,虽然神锋只是匆忙间出手,但所展现出的修为之高,功力之强,众人无不侧目,冷千雪更是惊喜异常,因为她发觉神锋如今修为已成,似乎比起自己也是隐隐有所过之,但现在他所施展的身法步法又是怎么回事?
百里路程说远不远,说近也不算太近,两个时辰后,神锋与冷千雪重新返回了金汤镇。
子时将近,街上早已行人绝迹,除去少数几间昼夜营业的客栈商铺,就连沿街摆卖的商旅小贩们也打佯收摊了。
两人在镇外不远处停下身形,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衣襟,然后便并肩向镇内走去。
清风拂面,佳人在畔,神锋心中充满了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和幸福。而冷千雪呢?她心中又何尝不是一样?
转瞬三年过去,这三年来,她并没有少为他担心,担心以他那倨傲倔强的脾气,会在武道玄门中吃了亏,会受了同门师兄弟们的欺负,担心他会不会不习惯山上的孤单与寂寞,担心许多她应该担心和不应该担心的事情……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冷千雪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在为这个曾经饱受苦难的倔强少年而牵心挂怀起来。
微微侧首看去,却见身边这个让自己担心牵挂了许久的男子脸上神采飞扬,全是笑意,目光似乎也在有意无意间向着自己瞥来。
匆匆一触,冷千雪心头不禁跳了跳,玉容有些发烫,连忙转过螓首,继续走路。
三年光阴,说长,不算太长,说短,也不算太短,可是却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东西。但世上也有些事情,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改变,并不会因为短暂的离别而搁浅……
以前她只是听说过有这样的故事,未必有多么相信,只是如今三年过去,她的人没变,心也没变,心境与感受却变了。
雪神宫的长辈和师姐师妹都说,世上男人都一个样,没有几个是好东西,就连一向对她宠溺关心的师傅也一再地告诫过她,不要轻易相信所谓的感情,因为世上真正的感情已经很少很少,少到几乎遥不可及。
可是,为什么,偏偏她心底还是无法控制地泛起了圈圈涟漪?
在这三年之中,曾经,又有多少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她默默对着月光,遥望龙腾天朝天阕峰方向,难以成眠……
如今想见的人就在自己身边,可师傅和师门长辈姐妹们的话仿佛也在耳边不住回响。
究竟什么是对?
什么又是错?
冷千雪轻轻叹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想得很清楚,很透彻,她其实也知道当初和神锋相识可能就是对自己修行最大的考验,她不敢将长辈们的淳淳告诫束之高阁,可她更想勇敢地面对自己的心。只是,到了此时,为什么却觉得这般困难,心绪仍旧如此之乱?
“千雪姐姐,在想什么呢?怎么忽然间就叹起气来了。”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往事,所以一时间有些感怀而已。对了,神锋,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又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或者被人欺负?想起你那脾气,我心里就总是有些莫名的担心,呵呵……”
“本来嘛,我很早就想到玄灵谷来看你了,可是近两年魔宗活动频繁,正道各派无不紧张戒备查探,重责在身,却是实在抽不出时间。”
神锋搔搔头,想了想,道:“说到困难,那自然是有的,不过倒也无甚大碍,呵呵。千雪姐姐,其实你也知道的,以我的性格,根本就不可能与寻常之人和谐相处,武道玄门虽然贵为天下正宗,但门下弟子却也未必就个个都是谦谦君子,个个都是很好相处和很容易说话的。不过嘛,呵呵,你也曾经帮我看过相的,说我命格虽然风险颇多,但总能在紧要关头遇到贵人相助,最终转危为安的,不是么?”
他隐隐觉得冷千雪似乎有什么心事,不过神锋对她素来敬重,倒也并未往深层想去,更未出口询问什么,也就顺着她撇开的话题谈了下去。
“当时在青龙关与你和水清独师兄告别后,我便一路赶往天阕峰,途中倒也并未遭遇什么难处,不过当我到达天阕峰脚下的古池小镇后,却是意外地遇到了一位奇人。”
冷千雪讶道:“奇人?”
“嗯,奇人!说出来或者千雪姐姐也曾听说过他的……”
当下神锋便将当日上山时的一番经历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又道:“当时如果不是有红尘子老前辈和天命神算前辈暗中相助,以我的情况,若想成功拜入武道玄门,恐怕却是难了……将来若有机会再遇到他们两位老前辈,我一定得好好地和他们拜谢才是。”
冷千雪静静听他说完,心中吃惊更甚,连说话的声音都因为激动而变得有些微微的颤抖了。
“神锋,你遇到的其中一位奇人,他老人家的尊讳是天命神算?”
神锋点了点头:“是。”
“他老人家长的什么样子?是不是一个须发皆白,鹤骨仙风的老先生?”
神锋遗憾地道:“我并未亲眼看到过他老人家,所以他老人家具体是何身形相貌,我却也是不甚知道的啊!”
他忽然吃惊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冷千雪道:“千雪姐姐为何有此一问?莫非你认识天命神算前辈么?”
冷千雪黯然点头:“可惜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了。你还记不记得当日在云风城不醉不归酒楼的时候,我曾说过我的命相之术乃是得自一位隐世高人的传授,我说的那位高人,便是你口中的天命神算老前辈了。”
听冷千雪这么一说,往昔种种立即快速在神锋脑海里流动了起来。
“须发皆白,鹤骨仙风……莫非是他?”
徐家庄一役,由于徐义海众叛亲离,凶性大发,不顾一切引下禁忌天雷,神锋、上官飞羽等人为救陷入险境的水清独纷纷出手,导致场面一发不可收拾。混乱中,三哥等人趁机溜走,一路逃窜,经过大半夜的奔波转折,终于逃到百里外的金汤镇躲了起来。
某处偏僻民宅中,众人正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三哥,你看那些圣地传人会来追赶咱们么?”
“应该不会,他们的目标是徐老大,而且水清独说过,只要我们不出手就不会与我们为难的。”
“那我们这么急急忙忙地跑什么啊?”
“靠!”
旁边一人顺手一个巴掌甩了过去。
“你他妈的还真是笨哪!混咱们这条道的,哪个不是坏事做尽,双手粘满血腥?他们则是大名鼎鼎的天玄大陆四大圣地传人,正气凛然,一生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正所谓自古黑白不同路,正邪不相容,人家修为高,势力厚,打,打不过,惹,惹不起,我们不跑路,难道你还指望对方掏钱请咱们喝酒聊天不成?万一中途一个不小心说错话,做错事惹怒了他们,那还能不捅出大乱子来?”
那被打的高个儿粗壮汉子摸摸脑袋,嘿嘿傻笑了几声,不说话了。
三哥迅速看了两人一眼,点点头,道:“老五说得对,虽然水清独说过不和咱们为难,但这世上的事儿又哪有什么绝对的?所以多少还是防着些好。”
“也不知道徐老大现在是生是死了。”
“徐老大修为高深,早已步入霸级中阶境界,何况刚才他使出了水火风雷扇上的禁忌绝学,比起平常,威力又要强出了不止一成半成,想来多半是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看未必,那水清独年纪虽轻,可他所展现出的功力并不比徐老大弱上半分,何况还有与他一同到来的雪神宫冷千雪!后来突然出现的两人身手更是不得了,便连天邢四象中的禁忌之术也敢硬接……徐老大以一敌四,只怕此时是凶多吉少了。”
想起当时那场惊心动魄的争斗与神锋等人所展示出来的惊人修为,一众青衣人不由同时倒吸了口凉气,久久说不出话来。
过了良久,三哥方才深深叹息了一声:“四大圣地名传大陆,派内强者如云倒也罢了,没想到随随便便出来几个年轻弟子身手竟然也是这般了得,看来咱们真是应该适当收敛收敛些,是时候该洗手收山了。”
众人细细咀嚼他话中之意,又是半晌没能出声。
高个儿粗壮汉子显然性情比较豪迈,没什么心机,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再次挠了挠头,颇为迷惘地说道:“徐老大早年对咱们也不薄,这次我们袖手旁观,弃他而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对是错?现在仔细想想,其实心里还是怪过意不去的。”
三哥哼了一声,道:“他早年对我们是不错,不过你都说那是以前了。十几年来,他做他的徐家庄庄主做得舒服了,却对咱们兄弟不闻不问,哪知我等过得辛苦?这次出了事情才想到要找咱们来帮手,我们能来,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他为了自救,却将事情原委悉数隐瞒起来,险些害得咱们兄弟齐齐丢了性命,这笔帐怎么算?他既然没将咱们当作推心置腹的好兄弟,我们又何必再将他当作以前那个义薄云天的大哥?”
“是是是,三哥说得对,他不仁在先,咱们不义在后,根本就是谁也不亏欠谁,既然现在咱们都平安逃了出来,也就大可不必再将此事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门外忽然有一阵掌声响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朗朗男子声音。
“说得好,说得好!诸位果然不愧为绿林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是非分明,恩恩怨怨算得清楚至极,不错,不错!佩服,佩服!”
“谁?”
“呛啷!”
“呛啷!”
屋内众人几乎同时拔出了随身兵刃,神情紧张地站了起来,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门外。
“吱呀”一声响,门扉被缓缓推开,一个身着朴素青衫的年轻男子与一名白衣胜雪、清丽出尘的美丽女子并肩走了进来,正是一路循迹追踪而来的神锋和冷千雪。
“诸位,好久不见。”
神锋呵呵笑着,拱了拱手。
“是你们!”
众人瞳孔猛地收缩,宛如突然间被针扎到了一般。
“不知两位深夜驾临,有失远迎。”
三哥毕竟是这群青衣人的主心骨,见识较多,城府甚深,吃惊过后,已然迅速稳定了心神,客客气气地拱手还了一礼。
神锋笑道:“大家都是江湖中人,远迎大驾什么的,我看就不必了。夜已深,也不好太长时间打扰各位休息,所以闲话咱们就不多说了。我们来这里,是想向各位打听一件事情,不知可否赐告。”
“少侠请讲。”
“我们想知道徐义海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