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阳的高中生一般上午都是四节课,照例前两节课后有一个二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学生多去超市买零食填饱肚子。学校的商店员工只恨自己不是八爪鱼,无奈地看着面前的人头,捏着皱巴巴纸币的手,恨自己没有除草机把这些学生的脑袋像修剪草坪一样剪掉,这些学生只顾自己买到食物,对员工脸色毫不关心,这些女员工有的昨天刚和男朋友吵架,有的老朋友来了,心情糟糕异常,不由得发飙怒吼那些简直要砸破柜台的学生,学生们在吃饭的欲望下早已经隔绝一切外来的声音。万念俱灰,只剩吃饭,呼喊的声音依旧继续,女生在买食物时大多摆脱了男权的时代,一个个强壮得使大家怀疑男人是否会被统治,弱不禁风这个词这时候形容女生太不恰当了,娇小可怜这个词呢,也不恰当,那些娇小的女生一点也不可怜,应该是娇小可恨。她们仗着身材的优势,穿梭于肉堆之中,总是能率先买到东西。这时候的男生早已经没有怜香惜玉的习惯,男女先天赋予的斗争性这时候被演绎到了极致,人的本性终于完美展现。学谦打心里瞧不起这种情形,他从小就没有争抢的习惯,自己和别人争东西,最后一定是自己退出,初中他曾经有一次得劳动标兵的机会,后来让给了一个咄咄逼人的女生,他也没有什么不爽,似乎功名对他没有什么大诱惑,他幻想自己拥有花前月下、浅斟低唱的情怀,但是时常对现在要为高考这浮名奋斗而感到矛盾。
以学谦的能力,绝不可能自己独自完成到食堂打饭的任务,每天早上和晚上的标准吃饭时间,学谦都很少吃饭,但是肚饿毕竟难忍,早饭就可以用这二十五分钟时间来解决了,名校操场外一圈是早年筑的土墙,墙顶上还有防止小偷进入或者学生外逃的玻璃碴子,明显的土财主作风,这墙紧贴着马路,经过多年的风吹雨淋,早已经疲惫不堪,随手一掏就是半墙土,有位前人大概是学过黑沙掌,竟把墙掏出一个大洞,马路和操场终于私通,马路对面恰巧是一家面馆,炸酱面、牛肉面、牛杂面做得相当劲道,那些早上不到学校吃饭的学生这时候都跑到墙洞处买面,吃过这家面的向没吃过的人炫耀,引得下课后跑到墙洞买面的学生大大增多,开始学校以为学生只是做做运动,跑步健身,也没大在意,后来承包学校食堂的老板向学校抱怨说这段时间食堂的生意差了很多,学校才意识到问题严重,派人把墙洞封掉。不想第二天,墙洞又重新出现了,这次不是一个,而是有七八个差不多的墙洞,吃饭的窗口增加了许多,马路对面的面馆也变成了四家,每天早上墙洞旁的学生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呼喊声、吃面条的吧唧嘴声,不绝于耳,学校不但没有制止下来,反而使得学生更加认为学校是为了校食堂的生意,是出于私愤,年轻人总是喜欢戳破这些毫无技术手段的骗局,吃“墙洞面”的人更多了。学校终于忍无可忍,再次发表讲话,并贴在了教学楼处,倘若再有人去买面,就停课一周,通知家长,可见吃面条已经成了罪名。学生吓得不敢再去。
终于挨到放学,四人照例一起行动,孟周却让学谦三人先走,三人不解,却见远处何文萱摇着手扭捏着喊道:“殷孟周,快过来。”三人这才明白。
孟周装作无奈的样子道:“又让我过去提包,我先过去一步了。”全然没顾得文斌阴郁的神情,或者可以说他高兴得没注意文斌的神情,三人刚缓过来,只看到孟周已经和何文萱并肩而行了,两人差不多高,果然是并肩,孟周不时说了些什么,何文萱娇嗔地踢他,这时候人间再美好的形容词也显得拙劣,虽然只是看见背影,幸福的力量已经辐射了这个城市。
学谦又拍拍文斌的肩膀,“没事,没事,大家是兄弟。”
文斌终于失去风度道:“见你奶奶,没事!关我什么事,不跟你说了不关我事么?”
操元一旁打圆场道:“何必呢,都是兄弟,何况这东西也得看缘分不是?反正兄弟也是自己人,都是自己家人。”
文斌彻底的没理智了,“什么兄弟!什么一家人!”插入一声冷笑,“我是喜欢,那怎么了?他想怎么做怎么做,他不用在乎我,他没必要因为我就和她在我面前不出现,我祝福他们,说真的,祝福他们。”一脸的悲壮,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你们以后别再说了,我希望他们好好地下去。”
操元重重地拍了一下文斌,文斌的身上好像地震了一下,“真够哥们,孟周有你这样的兄弟,真是福气。”
学谦也跟着附和:“福气福气。”
人在看中一样东西的时候,往往会用欲盖弥彰的手法,好比去古玩市场寻宝的人,看中了货物,绝不可以显现出欣喜异常,而要表现冷淡一些,问价也要显得漫不经心,孟周本有自己的哲学,他是绝对的大男子主义者,他对女性本有发自内心的不屑,他常常发表一个观点,女人地位的提升,并非女权时代的到来,而是男人互相妥协的结果,男人把女人当做自己的私有货物,而要订立不可胡乱争抢的规则,所以女人的地位提升,女人在世界上顶多处于后勤部门的角色,打仗、政治、商业,女人的参与都无法和男人相比,女人的一切工作都是为男人服务的。孟周这番言论只在男生面前提及,在女生面前,孟周往往表现得十分绅士,谈吐也非常妥当,学谦常常当面指责他虚伪,孟周回复道:“假如我的观点只能引得这些女人的不满,我又何必专门去求得她们的不满呢?她们的不满对我没有好处。”他自然没对何文萱发表这番见解。
下午上课的时候,孟周后背猛被拍了一下,还没回头,一个纸团已经飞了过来,叠成了一个方形,上面写着整整齐齐的庄孟周三个大字,透着羞涩,孟周心里一阵激动,脸也抑制不住地升温加热,赶紧把脑袋趴下,手指哆嗦地把纸团打开,手指平时还觉得听话,现在的手指简直像喝醉了酒,个个酥麻地不听使唤,一不小心就把纸团弄破了一块,好不容易把纸团打开,摊在自己的桌子上,用脑袋和双手围着,照不进光亮,连太阳也会无奈自己的力量不够强大,爱情可以使得黑暗战胜光明,孟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光亮使自己看到了纸团,但好歹是看到了,上面隐约好像写着:
孟周:
我想了好久,现在你给我补课太麻烦了,下课我总过去,有人也会跟着胡说什么,本来这些也不用管,但是我想还不如我跟老师申请把位置换着和你坐,这么一来反而老师不会怀疑,那些人也会闭嘴,你觉得呢?
假如你愿意的话,我们就一起去找老师,呵呵,希望你不要嫌我的话多。
对了,晚上放学等我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文萱
孟周看完了纸团,试图拔掉背后被爱神射中的箭矢,可无奈太紧了,自己答应不答应呢,答应吧,自己和她坐在一起,绝不是她所说的别人不再说闲话了,相反闲话会更多的,她晚上又要跟自己说什么呢,称呼又那么暧昧,直接就喊孟周,她难道真的对自己有那个意思?为什么纸团会叠成方形,方形好像是表示男女爱恋的意思吧?此时一切的怀疑猜测实际上只是为了求证自己已经开始恋爱的事实,任何微小的细节都可能成为爱情的证据,至于别人的眼光,此时只是道路上的巨石,只能成为激发自己激情的催化剂,做事时遇到了可以解决的困难绝对可以使自己更有成就感,别人的眼光又算得什么呢?自己不会因为他们的眼光而死,自己真的开始恋爱了么?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得让自己不敢相信,自己不是独身主义者么?难道都已经成了过去式?就像昨天早餐吃掉的鸡蛋?一个人对于初次接触的事情,假若没有早在娘胎里上天垂青赐予的天赋,那么绝不会熟练,自己做题上天赋非凡,再难的也解得出来,要是做题上的天赋转移一些到这儿就好了,每个人才能的总和是一样的,学习上多一点,爱情上就少一点,再想一想实际的,现在已经是4月份,离高考不足两个月,现在开始合适么?
她换过来,老马会答应么?马逢山虽然去过外国,但是心底仍然是前清遗老般顽固,他对自己好,是因为自己能给他出成绩;假如会影响自己的成绩,那么自然他不会答应的。但是自己确信和她坐在一起绝不会影响自己的成绩,那就试试看吧,反正换不过来也没什么。
下课后何文萱一反常态地没有到孟周这里来求孟周给她解题,自己的同桌又打又闹,她同桌是个男生,平时老实寡言,这家伙难道也受了蛇的引诱么,现在满脸兴奋,孟周看了好不生气,自己生什么气呢?有什么气好生呢?她不过来算了,上节课才传了纸条过来,这也太奇怪了。自己正郁闷着,上课铃声就响了,今天似乎响得早了点,孟周又一回头,发现他俩仍然打闹着,罢了罢了,不去想了。
这节课过得简直就是煎熬,就像张学友的歌里一样,分分秒秒,都是煎熬。有一个笑话,讲的是一个人死后进了地狱,小鬼带他去找房间,第一个房间里,人都被鞭子抽打,皮开肉绽,这人说不去。第二个房间里,人的脚被鬼用火烧,血肉不分,这人说不去,第三个房间里,人都在齐腰身的粪水中喝早茶,这人心想这个还可以接受,就说进去,进去了不一会,一个小鬼就过来通知:“时间到了,快恢复倒立姿势!”孟周现在的心里简直都被粪水给淹溺了,透着恶心,何文萱居然会和那样的人打闹,那人上课流了鼻涕,都不用纸巾的,直接用手一揩,往桌子下面一抹就了事了,他外号不是鼻涕王子么,何文萱怎么也忍受得了他?老马居然以先进带后进的名义让何文萱和他坐,肯定是他老子给老马送了钱的,绝对的。那小子恶心是恶心,但是家境却好得很,老爹不是一个什么大项目的负责人么?有钱就能不讲卫生么?孟周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连不讲卫生都能成为罪证,和何文萱交流的标准未必是讲卫生,任何小差错在他心里都会成为恶心的事,他自然忘了,自己冬天也用袖子揩过鼻涕。
这节课慢得惊人,心情不好的时候,连时间也赖着不走,孟周想下课后她要是不过来,自己就一定过去,好久,下课铃才不情愿地响,孟周回头一看,何文萱趴在桌子上,好像是生病了的样子,上节课下课的时候还那么活泼,生龙活虎地,这节课怎么成了这样,真是奇怪,自己更有必要过去了。那边的人看到自己主动过去会不会又怎么说?算了,不管了,还是过去吧。孟周装作无意的样子,并没有直接直线穿到文萱的座位,而是先跑到操元那里胡扯了几句,又过去还了学谦上次买文具的钱,以往总是欠钱直到借他钱的人忘记,觉得还是蛮紧张,还想到文斌那儿去说两句,可文斌不在,算了,去了他也不会给自己好脸色看,这家伙每天都阴郁得很,他追不到,怪他自己没本事。
自己有本事么?至少现在看来比他要好得多,自己也没说要追文萱,真是气糊涂了,看到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了,又故意从后门出去了一下,站了一会,一看手表,都过了5分钟了,只剩5分钟时间说话了,这才蹭到文萱的位置旁,文萱还是趴在那里,闭着眼睛,是在睡觉吧,孟周拍了拍她的肩膀,软软的,嫩嫩的,又看了看她睡觉的样子,真是太美了,大大的眼睛闭着,更能让人联想睁开眼睛时的样子,她没睁开眼睛,但是好像知道是谁,只说道:“我不舒服,想睡觉。”孟周又问她是哪里不舒服,肚子还是脑袋,文萱仍然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透着疲倦,“没什么,没什么。”怎么了,连自己都不告诉了?上次她连家里爸妈打架的事都说了,难道是老朋友来了,不好意思告诉我?恨自己也不能求证一下,干脆先走,看她留不留自己,孟周便说自己先回去了,假装迈着步子,期待她挽留,她仍然趴在那儿不动,孟周下狠心迈出了一步!又一步!她还是没有反应,真是麻烦,红颜多祸水,走就走,孟周大迈几步回到位置上,坐定了,心里依然觉得郁闷,还是多走走,又来回游荡了几圈,等到铃声响了,才坐在位置上。
晚上放学的时候,何文萱好像忘记了自己写条子的事情,和一个女生说笑地先走了,孟周本等在位置上,看见何文萱在收拾东西和别人说话,也不想过去插话,反正她等会就过来,等等吧,自己干脆也把抽屉收拾了一下,自己的抽屉可以说是聚宝盆,笔记本、破掉的杯子、去年冬天的围巾,就连主科的书也是凌乱摆放,连上帝看到了都要头晕的,孟周收拾了一阵,发现太麻烦,就作罢了,正想何文萱怎么还不来,一回头,何文萱已经不在教室,教室只剩下几人,勤奋地拿做题当成休息,孟周忙追了出去,发现何文萱正和那女生手挽手走在路上,心里觉得气愤,猛地踹旁边的树,晚上才下了一场暴雨,树叶上都是水珠,淋了孟周一身,水珠滴答的声音仿佛是嘲笑,幸好不是男生和她一起走,孟周这样安慰自己。这时候听到学谦等三人在后面喊自己,忙回头跑过去,边跑边说:“我还在找你们呢,你们怎么也不等下我。”心里仍在惦记文萱。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并非人所预料,第二天,何文萱依然没去找孟周,孟周拉不下脸来,自己威胁自己绝对不可以主动找她,只坐在位置上复习,下课时间班上闹得很,但是还是有些人在睡觉,孟周装作看书,时刻提醒自己要有定力,又想到割席而坐的故事,但是终还是忍不住偷偷看了何文萱一眼,何文萱今天身子好像并没有不舒服,与那个恶心的同桌和后排几人说笑,不时传来咯咯的笑声,说到高兴处,几人一起夸张地仰起脖子大笑,教室本吵得要命,但何文萱那几人的笑声好像并没被噪音淹没,重重地砸在孟周心里,孟周只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迈过去问何文萱为什么不过来了,但是还是强忍着,期待何文萱主动过来,一切归于从前就行了,他甚至恨昨天那个碍事的纸条,那个纸条所起的作用和上面写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嘛!她肯定是故意的,再等等吧,再等等。孟周现在希望赶紧打上课铃,以前他都是希望下课时间长一点的,现在却希望马上上课,何文萱和那男生打闹的场景,说笑的声音,都像一把叉子插在自己心房间的空隙,是一种找不准位置的痛,这就是爱情的代价吧,自己真的陷入了爱情么,难道这就是爱情,花已经开了,哪天的种子却全然不记得,就这样每天补课的过程中,自己就爱上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