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是什么?有人说爱情如蜜汁,爱情是美酒。其实爱情还有一种功能,爱情还是一剂救命的良药。
就在陆小曼绝望时,徐志摩风尘仆仆地从欧洲赶到北京了。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一直病恹恹的陆小曼看到徐志摩飘然而至时,病竟霍然痊愈了。她那双眼睛痴迷地看着徐志摩仿佛看见了救命的仙丹。两个浪漫的人儿迫不及待地待在一起。也许是顾忌他人的议论,他俩邀挚友林长民(林徽因的父亲)一同出游,到湖心划船,到瀛台散步谈诗论画。再过几天他俩的影子又双双出现在厂甸、北海和真光电影院里。
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些过去徐志摩常去的地方,只因为跟陆小曼在一起,他就觉得特别的甜蜜。徐志摩望着陆小曼深情地说,我只要你,有你我就忘却了一切。出游时,陆小曼穿着一件普通的蓝袍,朴素的装束倒让她有种清雅不俗的高贵气质。她的素衣让徐志摩欣赏不已,望着娇媚的陆小曼,徐志摩赞不绝口地说,眉,你真玲珑,你穿着一件蓝袍,眉眼之间就有一种特异的光彩,我看了心里有种不可名状的欢喜。徐志摩的爱、自由与美的理想,除了自由外几乎在陆小曼的身上都惊艳地呈现了。
生性浪漫的徐志摩张罗着买了一只玲珑的小木箱,他要把这段时间他和陆小曼的信札和日记都收藏在小木箱里面,然后共同创造新的爱情日记,互相传阅,徐志摩给这些信函取了个名字叫《爱眉小札》。徐志摩在第一篇日记的第一行写到:
幸福还不是不可能的,这是我最近的发现。
自从有了这个《爱眉小札》后,徐志摩把自己波涛汹涌的感情都付之于笔。他几乎有空就写,不久就写了厚厚的一沓。而陆小曼生性懒散,因为徐志摩回来了,感情有了依托不再痛苦了,对徐志摩要求的日记并不像他那么热心。陆小曼是京城交际界的名媛,有许多应酬,这也是陆小曼生活中的一个重要部分。
徐志摩有些失望,过去俩人身隔异乡,彼此的感情是那么浓烈,如今常可以相见了,倒是淡薄了许多。徐志摩写了许多情深意切的日记交给陆小曼看时,而她也只是匆匆一翻,不甚细读。而徐志摩交给她写日记的本子,竟然还是空空白白的。徐志摩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徐志摩是感性的人,他要求陆小曼付出与他一样浓烈的感情。而陆小曼生性懒散又身处交际界活动颇多,很难有他那份诗人不竭的激情。徐志摩在日记中多次抱怨陆小曼,说她没有他爱她深,赌气说以后再写日记也不拿给她看了。他说,眉,我来献全盘的爱给你,一团火焰的真情,整个儿给你,我也盼望你也一样拿整个、完全的爱还我。同时,徐志摩还对陆小曼繁多的社交活动极为不满,他满腹牢骚地说,你那无所谓的应酬,真叫我太不耐烦了,我每天想着就有气,整天遭强盗抢,我每晚想着就睡不着觉。陆小曼是交际花,一直过着奢华的生活,这让徐志摩也看不惯。他告诫她,玩人伤德,玩物伤志,我恨的是庸凡,平常,琐细,俗:我爱个性的表现。论精神,我主张贵族主义,该物质,我主张平民主义。
当爱情的潮水涌来时,两个沉浸在爱河中的人幸福激荡。当海水渐渐退却时,海底有许多暗礁会逐渐呈现出来,这时你才会知道,人与人之间还有许多看不到的东西。
当徐志摩与陆小曼在波涛汹涌的热恋中,有些暗礁已经偶露峥嵘了,但是他们并没在意。也许他们觉得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冲破一切暗礁险滩,可以征服世界。爱情来临时常常会让人头脑发昏。这也为他们日后的危机埋下了伏笔。
陆小曼与她娘约定要到上海去的时间渐渐快要到了,可是离婚的事还没有影儿。她娘是她与王赓婚姻坚强的卫道士,每每提及离婚的事仍是以死相逼,刀枪不入。亲情是一根藤,每一片叶蔓都是长在藤上的,扯一叶而动全身,断一蔓而伤筋骨。她娘凭什么相信徐志摩会给女儿幸福呢?她正恨徐志摩,扰乱了她女儿幸福平静的生活呢。
也许是陆小曼答应要去上海了,也许是为了陆小曼的身体原因,她的娘并没有像过去那样把陆小曼圈禁着不许徐志摩靠近。但是,她娘时常紧盯着女儿并加以防范,就连他俩说话,她都坐在一边加以监督。徐志摩对这位老太太可是伤透脑筋。他抱怨地对陆小曼说,眉,娘这样是何苦来的,她是聪明的,就该聪明到底,她既然看出我们都是痴情人容易钟情,就应该从大处落墨,比如禁止你我的来往,不让我们见面,也是一个办法。否则就该承认我们的情分,给我们一条活路才是道理。像这样小鹣鹣的溜着眼珠当着人前提防,多说一句话,多看一眼,多动一手都盯着,只能叫人装假,不舒服。他多次在日记中发泄对陆小曼娘的愤怒和不满,我恨你的娘刺骨,要不是为你爱我,我要叫她认识我的厉害。等着吧,总有一天我要报复的!……唉,我一想起你那专暴淫蛮的娘!
自从徐志摩回国后,俩人享受了很短的久别重逢的欢乐,接下来就不得不更多地面对着严峻的现实。陆小曼虽然对徐志摩的感情深厚,但是她心里念及着亲情,对离婚的事总是顾虑重重,摇摇摆摆地下不了决心。于是,她逃避到灯红酒绿的社交场上去,用醉生梦死让自己暂时忘却眼前的一切纠葛。陆小曼暧昧的态度让徐志摩抓狂,他害怕失去她,害怕她会妥协,他们冒天下大不韪而建立的感情,难道就要在陆小曼的摇摆和妥协中付诸东流了吗?当年与林徽因琴瑟和鸣的爱情最后竟落得曲终人散,让他骄傲的自尊心备受打击。为追求理想的爱情,他又一次顶着巨大的压力鼓起风帆,他多么害怕这场已经闹得沸沸扬扬的爱情又一次半路夭折,他已经伤不起了。徐志摩是一个以恋爱为生命中心的人,恋爱的成功是生命的成功,恋爱的失败是生命的失败。
诗人多是感性的,爱情的不确定让他倍感焦虑和担心,他害怕陆小曼意志薄弱最终会屈服世俗。许多晚上他夜不能寐,竟听着钟声望着一小时一小时地挨到天明。夜里,水管的残漏声他觉得是凄凉的秋雨,秋虫唧唧的叫声他觉得是自己迸裂的心跳。徐志摩抱怨着陆小曼说,你只是偶尔的觉悟,偶尔的难受。我呢,简直是整天整晚的叫忧愁割破了我的心。
陆小曼的态度让徐志摩的心里发毛。他责问陆小曼,你娘那里你不肯冒险,他那里你又不肯下决断,生活上也没有改向,单叫我含糊地等着,我的心里哪能有平安?你如果再爱我深一些,早晚想一个坚决的办法,早一点实现我们理想中的新生活。他对犹豫中的陆小曼说,一边是苟且暧昧地偷生,一边是认真地生活,一边是肮脏的社会,一边是光荣的恋爱,一边是无可理喻的家庭,一边是海阔天空的世界与人生;一边是你的种种习惯,继妈舅妈,各类的朋友,一边是我与你的爱。认清了这回,我最爱的眉呀,“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失足成千古恨”,你真的得下一个完全的决心,叫爱你期待你的真朋友们,一致起敬你才好!
爱情呀,真是件能折磨人发疯的事。在夜阑人静寂寞至深时,徐志摩挥毫写下一首《决断》的诗:
我的爱:
再不可迟疑;
误不得
这唯一的时机,
天平秤——
在你自己心里,
哪头重——
砝码都不用比!
你我的——
哪还用着我提?
下了种,
就得完功到底。
生,爱,死——
三连环的迷谜;
拉动一个,
两人就跟着挤。
老实说,
我不希罕这活,
这皮囊,——
哪处不是拘束。
要恋爱,
要自由,要解脱——
这小刀子,
许是你我的天国!
可是不死
就得跑,远远的跑
谁耐烦
在这猪圈里牢骚?
险——
不用说,总得冒
不拼命,
哪件事拿得着?
看那星,
多勇猛的光明!
看这夜,
多庄严,多澄清!
走罢,甜,
前途不是暗昧;
多谢天,
从此跳出了轮回!
徐志摩认为爱情是不可替代的,他再也不愿这样心怀鬼胎,抬不起头的痛苦地活着了。他甚至要求陆小曼和他做罗密欧与朱丽叶一起“情死”,让两个灵魂在上帝面前自愿地结合。他说,这是灵魂的结合,伟大的相互奉献。是人间再也没有的更美好的时刻了。
在这个世界上最重的情无外乎有三种情:亲情、爱情和友情。亲情,是血浓于水的骨肉情。爱情,是蝶恋花的甜蜜,是鱼戏水的欢娱。而友情则是清风与晓月的相约,高山与流水的和鸣,一个人的一生,如果能同时获得这三种感情将是最幸运的。
陆小曼到上海的日子逼近了。也就是说,他们恋情到了关键的时刻。徐志摩请自己的朋友刘海粟出面帮忙协调解决这场旷日持久的感情纠葛。
刘海粟是徐志摩的朋友中少数能理解他与陆小曼感情的几个人之一。他跟徐志摩是情投意合的铁哥们,跟王赓也熟识,他教过陆小曼画画,并且与陆小曼的父母都是常州老乡,关系密切。让他出面调停是再合适不过了。
当年最早发现徐志摩与陆小曼恋情的也是刘海粟。当年他和胡适、徐志摩第一次去陆家时,就已经觉察到志摩和小曼的眼神不对了。像徐志摩那样活泼的一个人,在美艳绝伦的陆小曼面前却拙于言辞,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当时,小曼拿出自己的字和画让刘海粟指教批评。刘海粟仔细看了后对她说,你的才气,可以在画中看到,有韵味,感觉很好,有艺术家的气质,但笔力还不够老练,要坚持画下去,一定能成为一个好画家!听了刘海粟的话,小曼沉静地莞尔一笑,而徐志摩却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他握着刘海粟的手说,海粟,你真有眼力!吃饭的席间,豪饮且健谈的徐志摩却常常与陆小曼用眼睛交流。每当刘海粟赞扬陆小曼的画时,徐志摩竟激动得神采飞扬。刘海粟当时还心想,夸陆小曼你激动什么呀!那晚,徐志摩到了刘海粟房间,把什么都告诉了他。
当年的刘海粟才二十五六岁,正是血气方刚。他们都是以反封建为己任,而且,他自己也曾为了婚姻自由而逃过婚的。他十分理解徐志摩的苦闷心情,只是这三角恋爱中的每个人都是当今中国的风云人物,他有些犹豫。徐志摩很痛苦地对刘海粟说,海粟,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再这样下去恐怕小曼要愁坏了,她面临着重重压力,她太苦了,身体也会垮的。徐志摩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东西。刘海粟不忍看朋友痛苦,答应前去试一试。
刘海粟小心地推开了陆家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给那深幽阴森的老宅中吹进了一缕清风。庭院里,中国槐那铁杆精瘦的枝头开着密密匝匝的槐花,西府海棠上飞扬着凋零的解语花。这个老宅他以前来过多次,只是这一次让他觉得幽深得不可莫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