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的趋势减弱了不少。雨后的东区被笼罩在一层薄雾之中，从屋顶上积攒下的雨水时不时坠下，湛在安装在窗户的布质挡风上，从而传来击鼓一般的声响。
晚餐过后，茶屋就到了打烊的时间了。除了节日期间，不论是安染还是诺夕都没有兴趣在晚上还要继续开店。通常他们会在打烊之后到银栀城市区里闲逛。
不过今天不行，诺夕得送秦雨果回家。
她走到阁楼上去，到房间里拿她的耳机。
“就这么把她送回去完事儿？”
诺夕刚刚把耳机从床头柜拿起来，吓得她立刻把耳机扔了回去。
“蒂、亚！”诺夕十分懊恼地回头瞪了一眼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家伙。
它靠在墙边，低垂着眼，两腿交叉，倒映在墙上的影子正缓缓褪去它多余的部分，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想要它为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道歉是不可能的——所以诺夕也不想跟它计较，她重新拾起她的耳机。
“是，不把雨果送回去我还要干嘛？”耳机线在她的双手中缠绕成一个环形。
“这可不像你了……”这回答出乎蒂亚的意料，它很是惊讶，迅速地抬起头来盯着诺夕，连悠闲地靠在墙边的性情都没有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想要那姑娘的性命……”
“皓月击晕了他，”诺夕回答，“所以很快就会有人发现他。然后人们将无法确定他的身份，到时候，他就该受到制裁了。”
“这里可不是术师区。”诺夕不忘补充这一句。
不去干涉，也懒得去调查个所以来。犯罪就是犯罪，即使是术师犯罪，也和普通人犯罪一样，多数因为各种原因：报复……或者单纯的暴力倾向——同样都需要受到法律制裁。她无法将其逮捕，但是不代表着他就不会受到制裁。
诺夕熟悉“没有术师的世界”，这个方法再好不过。她解释完了，蒂亚也没有了要开口的意思。那么她要下楼去了，秦雨果还在楼下等她呢。
蒂亚站在原地，视线跟随着诺夕的身影转移到房间外的走廊上。
“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它最终忍不住开口道。
“嗯？”诺夕突然停下，“什么意思？”
“他并没有在原地按照你设想的那样等待被发现——所以，根本不会有任何人会发现这个‘没有公民身份的’家伙。”蒂亚解释说。在它的记忆中，诺夕向来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诸如此类的事件。然而它失算了。很少这样直接地向诺夕说明情况，蒂亚显得很不自在，连站立的姿势也跟着变得别扭起来。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再回来吗？”
“我不知道，也不感兴趣。”蒂亚的眼睛直视着诺夕的眼睛，“但是，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秦雨果看到了什么，导致他一定要杀人灭口吗？”
它紫色的双目中透露出一股不寻常的意味，使得它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说不出口，但是能够确定它在通过这种方式试着提醒诺夕。
那么，它到底想表达什么？
“噢，看呐，有人来了。”蒂亚的视线突然挪开，越过了诺夕直接跳到她身后去了。诺夕也跟着回过头去——
走廊上的窗台外面蹲了一个面目清秀，五官端正，身着休闲衫的年轻人。他一只手半撑着伞，身边放了一只棕灰色的老式手提箱，另一边则蹲着一只雪白色小狗模样毛茸茸的生物，它后脚着地，不停地用前爪去挠试玻璃壁。那人不好意思似得冲她笑了笑，抬起另一只空闲的手，用食指的关节叩了叩窗户。
说实话，当诺夕看到这一幕的时候直接愣住了。直到那男子叩响了窗户才让她回过神来。
”南枫澈？“诺夕马上认出了那人的身份，连忙打开了窗户，”你怎么......“
”我找不到你们的店面，“他知道诺夕要问什么，”一个人在整个东区瞎找挺傻的，“他说着，收起了他手上湿淋淋的雨伞，”所以我想到了这里——空间阁。寻找这种人造结界的可是我的强项。”
白纳德从窗外的露台跃下，很亲热地晃了晃它漂亮的尾巴。
突然来访，让诺夕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她就像一尊木头一样站在那里，看着南枫澈收起雨伞、提上行李，再关上窗户。
算起来，上次分离的时候都是两年前了。
他们——包括安染和陆司北——曾是同伴。当然现在也是。南枫澈原本居住在烟雨城。不过，两年前烟雨城覆灭，当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南枫澈也和原本住在烟雨城的术师们一样不得不打算如何确定一个新的住处。
于是他们暂时分开了。
两年过去了，他的面貌变化不大，看上去却比以前显得多了一丝焦虑。
”你比邮件上说的时间提前了两天。”诺夕说。
”是啊。本来以为会多耽搁两天来着。”他面带歉意，顺手将行李箱靠在墙边，“忘了提前打个招呼，实在是失礼了。”
“诺——夕！”
楼下传来安染的吼声：“拿个耳机用得着那么长时间吗？”
”喂，知道啦，这就下来！“她连忙回应道，并快速走下楼去，“抱歉，我不得不先去送一位朋友，失陪。”诺夕匆忙之中甩下这句话，
“对了，你一定要等一会儿再下去，”她又折回来提醒道，“秦雨果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我是说——哎呀算了，你明白的。待会儿安染会安排的。”
甚至不留让南枫澈确认的时间，诺夕就咚咚咚地跑下楼去了。
南枫澈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耸了耸肩。
“……总是忙。”
*
从东区直接向市中心的方向，再向南绕行一段距离，离东区并算不远的地方就有几处居民住宅区。秦雨果住在这一带。
一个单元楼小区里。她住在顶楼。
诺夕绕过了那天晚上秦雨果的回家路线——虽然这意味着路程可会相应增加——她们一路上步伐放慢，像晚餐后的散步一样，时而找些共同话题来谈论。一直到秦雨果的家中，也并未觉得累过。
“......好的，谢谢你送我回家，”秦雨果从杂乱的背包中掏出钥匙，“嗯......家里有点乱，别在意。”
钥匙在门上的锁孔中转动起来，发出金属特有的咔哒声。在弹簧和琐碎的零件带动下打开了屋门。
雨果顺手打开了客厅的灯光。
屋子内部绝对宽敞，还有一面五米宽的落地窗连接着外面的阳台。茶几是大理石的，上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零食——哦不，应该是零食袋子占多数；沙发上铺了欧式花纹的薄毯，靠背整齐地靠在一块，多了一团落了一半在地板上的凉被；地板还算干净，屋子里也有一出楼梯连接楼上的三个房间。
厨房倒是相当的干净。
诺夕打开冰箱，却意外地发现冰箱比厨房更干净。
“你平时在家都吃些什么？”诺夕关上了冰箱。该不会天天叫外卖吧……
“有时候叫外卖，”秦雨果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但也只是偶尔……我还是会自己做饭的……”
诺夕眯起眼来。瞧她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样，诺夕才不会这么轻易就相信了呢。盯了一眼雨果的眼睛，她却迅速回避了。
果然在说谎。
诺夕接着打开橱柜门，里面别的东西倒没有，却塞满了五花八门的方便食品：方便面方便米饭泡面专用火腿肠鱼干……这简直可以形容成“集聚各类方便食品的博物馆”......
“呃……我懒得出门……”秦雨果尴尬起来，“反正还有食堂什么的……”
看样子，秦雨果长期处于学校回家两点一线的状态，况且即便放假也习惯宅在家中。只要没有人陪伴她，也懒得出门买东西吃。家里堆满了各种开袋即食的食品，搞得诺夕也无言以对。
“要是你不想做饭的话，就到茶屋来吧。”诺夕说。总是靠这些东西度日也不是办法。要是秦雨果乐意来茶屋和他们一起，倒也热闹些。
如愿地，秦雨果答应了。
那么......既然秦雨果已经安全送回，诺夕也该回茶屋去了。
“注意安全，”秦雨果说，“到了茶屋记得打电话来。”
*
不知不觉，又走回了东区的边缘。
诺夕总不放心不下秦雨果。她的脑袋里满当当全是今天傍晚时分的蒂亚：“......你难道一点也不好奇，秦雨果看到了什么，导致他一定要杀人灭口吗？”
杀人......灭口。
蒂亚虽然喜欢卖关子，却从来没有欺骗过她。它说那人逃跑了，他受不到应有的制裁——但这不是重点。他逃跑了，同时意味着他还活着。不论他到底掩埋了什么被雨果看到，假设真的存在这样的东西，那么，他会不会再次找上门来？
越想越不敢想。诺夕一路上忐忑不安地拨弄自己的手指，心里更是乱成一团麻，仿佛接下来就轮到她送命了一般。
可能是习惯问题，诺夕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步入了皓月口中秦雨果出事的那个老巷子里，而且已经走了好长一段路了。
她迅速地放下刚刚思考的问题，自觉加快脚步。毕竟这里目前会令人感到不适，诺夕想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她穿梭在参差不齐的瓦房中间，路灯的光线弱得可怕，阴森森一片，本来也没有店铺开在这里，更是一副荒凉的景象。她用她最快的步行速度走着......走着......
“......他逃跑了，组长......”
这里有人谈话的声音。虽然还看不见说话的人在哪里，不过能够推断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而且随着诺夕前进的脚步越来越近。
“......不过他也许暴露了行踪，我们发现了他遗弃的偃替。”
仍然为刚刚说话的那个人。诺夕已经逐渐走到了那些人的位置附近——谈话者在一个胡同里，而诺夕则站在胡同入口的旁边。可以肯定，声音就从这儿传来。如果诺夕没有记错的话，秦雨果是在此处遇到麻烦的。
更巧合的是，她貌似发现了特别的——这几个站在胡同里的人——微弱的光照映照出他们模糊不清的轮廓。诺夕停下了脚步。只要她不做声或者继续向前就不会被发现，正好可以听清楚谈话声，还可以在对方发现自己以前有逃跑的余地。
诺夕倒想看看，这究竟有什么名堂。
“哦，是吗。”回答的人应该便是之前所述的“组长”了。他拖着长长的口音，貌似来自外地。“看来他试图找一个替代品蒙混过关呢，”他说，“可惜被我们发现了，不是吗。”
“另外一边有消息了吗？”他一边示意其他两名随从者将遗弃在墙角处的人形偃替抬起来，一边问道。
“其他的倒是没有......不过前些天已经成功解决了第一名目标，就在碧湖公园。”
被称作“组长”的人满意地点头：“据说沐大人有消息？”
“是的，组长。”他的随从回答道，“大人说，这次任务有增加，专门派了帮手，希望您可以与其共同合作完成，具体事项派遣者会转达到组长手中。”
“帮手？”不用想，一定是非常棘手的工作了。
“是的，沐大人会派遣他的式神来协助。”
“什么？！那个所谓的式神？！”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家伙，真是出人意料。
他从来没有和这个据说是和大人签订契约的“式神”一起工作过。不过他早有听闻，称其办事利索而且周到，深受沐大人的信任。虽然如此，但是……
“那个......妖怪？”
他刚刚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背后突然传来很明显的声响，一行人齐刷刷地看向声源处——胡同口。很快有人反映过来，朝那边追了过去：
“不好，有人偷听！”
“算了吧！“组长叫住了刚刚冲出胡同的随从，“把这个玩意抬回去。
“反正她也不可能活着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