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的时候，城里方向开始陆续回来一些车辆，有开着回来的，也有被拖回来的。
基本人人带伤，骂骂咧咧。
去城里的一共有一个连一百多人的宪兵，他们也没有好多少，一辆救护车上还抬下来几个。
科萨亮着黑眼圈儿，嘴唇也破了，恨恨地看着自己被宪兵押起来的兵，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
昨天毛熊袭击了一辆宪兵的卡车，把科萨和他的几个手下救了回来。
道森铁青着脸，把被抓的人痛骂了一顿。
然而这没什么卵用，都是些多年混迹军旅的兵痞，他们只会总结经验，避免下次被抓，至于他讲的大道理，还有羞耻心什么的——见鬼去吧。
像老鸟们估计的那样，他们再次开始打包行李，准备开拔。
让道森下定决心的除了上级的压力以外，可能也还有昨天晚上那些佣兵们的胡闹，要是再多来几次，萨拉热窝的市民和军队恐怕就要把维和部队当成敌人来看待了，这帮家伙闹起来简直比土匪还要可怕。
维舍格勒，他们的下一目标。
来加油站加油的时候，邵乐看到了几个俄罗斯兵，是哥萨克保安公司的，如果说黑水公司是目前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保安公司，哥萨克保安公司就是名声最不好的，黑水公司更专业，而这些来自俄罗斯的家伙们出现在各种有战争和冲突的地方，为任何人干活儿，黑水公司好歹是在为官方和正规机构做事，霸道，可正规，但是这些家伙——在车臣战争中他们甚至有人为恐怖组织干活儿。
清晨的时候，温度很低，但是一个光着膀子胸前全是黑乎乎胸毛的家伙脑袋上贴着块纱布，闷头闷脑地靠在车边，恨恨地看着正站在一边吃苹果的邵乐。
邵乐也不示弱，他把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作势朝他扔，嘴里还夸张地发出响声——
“日～～～咣！！！”
“哈哈哈……”旁边听过邵乐事迹的兵哈哈大笑。
于是胸毛男脸色更难看了。
可他不敢再闹事，旁边就是宪兵，道森下了命令，在军营里起冲突不止是关禁闭，他们会被撵走，上面不会为他们说话，因为已经影响到了军队的正常秩序，道森背后的势力也比较大，不是那种可以轻易撼动的人，闹的太过份，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好在经过昨晚的争斗，大家的压力都得到了释放，今天的秩序比前些天好很多，也没有人刻意捣乱了，当然也可能是因为酒还没完全醒的关系。
车队离开了，朝着东南方向行进。
一连几天，邵乐都再也没有见到黑水公司的任何人，这让他有点儿奇怪。
在这份维和任务的合同里，黑水公司是占了大头儿的，可是从营地里部队组成来看，全是一些小公司的人，合同上可能显示是一些大公司，可邵乐随便打听了一下，除了法国外籍兵团的人以外，多数是小公司的人，EO公司的那些黑人也只是刚刚加入EO公司的新手。
虽然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可邵乐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还有那些超级士兵？天哪，邵乐想的都快抓破头了，他真想去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他简直好奇死了。
可再也没有任何跟黑水公司有关的人出现。
当在群山中再次找到一座石头造起来的城镇时，看到电子地图上，行进车队与目的地的红点儿重合时，邵乐和身边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这不算完，因为这里是总部所在地，其他各营士兵要分派到附近的几个村子去，形成一个不算难看的防线，这里是塞尔维亚想要进入波斯尼亚的必经之路，另外三个村子连名字都没有，可是那里可以构筑一个以维舍格勒为后方的半圆形阵地。
空军会从克罗地亚的军用机场飞过来，至少要十几分钟才能到这里的上空，而塞尔维亚——他们没空军，至少情报是这么说的。
“那边就是科索沃——”科萨指着车队正东方向，“不到半小时的路，用直升机的化，也就几分钟，现在我们的塞尔维亚兄弟改主意了，他们不在那里纠缠，改道从这里来了，祝他们好运。”
波斯尼亚人肯定不会同意这个说法，邵乐心里想。
这个时候后勤部队反而有了优势，他们只需要跟着指挥部，在维舍格勒一呆，然后扳着手指算日子就行了。
大佬们从没放弃努力，这就是他们的工作，官方谈判刚刚破裂，还不会马上开启，不过私下里的商谈和会面从没停止过，维和部队的到来给塞尔维亚增加了新的压力，他们可能会让步，不过管他呢，谁赢谁输邵乐又得不到好处，就连当地平民也得不到什么，还不是一样过日子，好处归大佬们。
以维舍格勒为中心，北、东、南分别是卢卡、拉齐兹、冬杰，这是三个前哨阵地，塞尔维亚方面的军队想进来，就必须占领其中任何一个，才能向其他地方发展，进而控制整个边境地区。
俄罗斯人被分到冬杰，这让邵乐松了一口气，因为托尼家人住的村子在北边卢卡附近，要是每次都要经过那里，邵乐的压力还是挺大的，万一托尼在那里有个好歹，邵乐除了干瞪眼儿一点儿忙也帮不上。
不知道为什么，卢卡的防务被英国人接手，其他人则安排到了拉齐兹。
道森也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他把身边的英国连队派到了最北边的哨卡，反而没有再留在身边，邵乐一直以为这货会把英国兵留在身边直到维和结束呢。
跟布雷默一块儿来的德国佣兵接下了指挥部的防务。
“我送你过去，”邵乐觉得英国兵也不会慷慨到送托尼走，所以他决定亲自开车送他走，“路线都熟悉了吗？”
“熟悉了，”托尼点头，“我还问了蒂哈娜，补充了一部分小路。”
“那就好，”邵乐看了看他身上的东西，“别让自己显得太富有，明白我的意思吗？尤其不能带太多现金，如果你实在想带，分几次带过去，有问题的化——”邵乐比了比自己的耳朵，“一定要保持联系，这里无线电信号不好，把卫星电话放好。”
“是，长官，”托尼感受到邵乐的关心，虽然归心似箭，还是耐着性子听。
邵乐也觉得自己太唠叨了，干脆也就闭嘴，跟布雷默打了声招呼，开着吉普车，在英国人没出发的时候就抢先开出去了。
“不到万不得已，别去英国人那儿，”邵乐看到正要出发的英军车队，感受着那些人阴郁中带着敌意的眼神儿，“他们打仗不行，捣乱最在行，品德也差得很，除非没办法了，不然别去他们的基地。”
“明白，长官！”
邵乐在离卢卡十几公里的位置把托尼和蒂哈娜放下了车。
直到看到托尼背着大背囊的身影在树林边消失，邵乐才开车回去。
“他对你很好，”蒂哈娜跟托尼说。
“嗯，”托尼往后看了一眼，心里一股暖流流过。
“你是在什么地方碰上这么好的人？”蒂哈娜羡慕地问。
“在中国。”托尼撒谎了，他还记得邵乐的告诫。
“我们不是在法国马赛认识的，你也没有在法国当过小偷，更加没有杀过人，你是一个中国公民，来自中国甘肃，把这些都记在脑子里，最好说梦话的时候也这么说。”
“你嫁人了吗？”托尼岔开话题。
蒂哈娜的脸阴沉了下去。
“我不想回去，明年的新娘集市上，我就会被卖掉，父母会把我卖一个好价钱，然后我会跟一个老罗姆人过一辈子，我恨这风俗，我想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爱情，哪怕跟一个山里的斯拉夫农民，我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只会流浪和偷窃的罗姆老头儿！”
“可罗姆人不允许与外族通婚。”托尼提醒她。
“那你愿意娶我么？”蒂哈娜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的手，“我很漂亮，你看到了，带我离开这儿，我恨死这个鬼地方了，我不怕吃苦，能干活儿，中国？那是个什么国家？随便啦，带我离开这儿……”
托尼没有急着答应她，只是把她的手从自己的手上拿开。
对于一个吉普赛女人，这没什么可值得羞耻的，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她们可以做任何事，包括出卖自己的身体。
托尼本来以为自己多年未见自己的同胞，一定会很激动，可是事实上除了一开始在酒馆看到熟人以后那一瞬间的感觉以后，他只是有一阵阵的空虚。
这些人的文化明明是他成长的时候所经历的一切，可是现在看来已经无比陌生了。
在听到蒂哈娜的想法以后，他不再有以前理所应当的漠然，换作以前的自己，如果有了钱，他一定会想着回到家里，找个更年轻的罗姆女人做老婆，然后生孩子，过舒服日子。
但是现在——
他有了一丝厌恶，这种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婚俗让他感到深深的厌恶。
他想到了邵乐，那个瘦小的中国男人，他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他会带来一种叫爱的东西，跟着他的女人无时无刻不体会到这种神奇的情感。
不知从何时起，他与罗姆人的纽带正在渐渐淡化，他还是有同龄人共同的欲望，却不再想被罗姆人的传统所束缚。
最让他欣慰的是，他喜欢这种改变。
翻过两座山，在一个山坳里，托尼终于看到了曾经无数次梦到过的地方。
一个叫作家的地方。
跟山外那些石头房子相比，罗姆人的房子都是一些废旧的木板还有铁皮，窗户很少有玻璃，很多是塑料布。
这里冬天很冷，就是靠这些东西抵挡过一个又一个寒冬。
蒂哈娜也没有很开心，这本就是她一直想逃离的地方。
两个人沉闷地下山，走在回家的路上。
不是柏油路，也不是沙土路，是人踩出来的，不到一米宽，中间还长着草，有的地方还有没有晒干的小水坑。
好像比记忆里的更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