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介意的是你的心,青妍,你知道的,你的心在又一次慢慢沦陷。”奚桓之声音清寂,合着从窗口吹进来凉冷的夜风,越发清冷寂寥,“有些事,我并非一无所知,但我不想让你为难。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答案,那么,我也可以告诉你,我想赵晔璿死!”
他最后绝然的语气,让林青妍心里发悚,“你……你恨他?”
“恨,如何不恨?”奚桓之微微侧眸,望着一地破碎的衣裳,余光也瞥见她有些怯然的脸,“我恨这个世界,但我更恨赵晔璿,如果能杀了赵晔璿,我不惜付出整个璧宁国作为代价。”
林青妍一震,露出一抹惨痛的笑,“那你是不是也恨我?”
奚桓之绽出一个笑容,“这世上,你是我唯一不恨的人。青妍,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将来会怎样,我爱你,都如我十七岁那年爱上你一样,永远都不会变。”
不等她再说什么,他袖子一拂,抬脚走了,一步一步走了,踏着月光而去。绕着回廊走出很远,他手才慢慢撑在栏杆上,撑着栏杆的手因为用力指骨突起,那样撑着才一步一步蹒跚地移动着。
走了几步后,奚桓之却突然身子向前一俯,喉间滑动了下,嘴一张,落下一抹残红。月光下的红色是一种颓败的红,是一种不祥的红。
奚桓之慢慢直起身子靠在廊柱上,闭着眼将息了一会,才低低地道:“十三,没有时间了。”
顺着回廊望出去,羽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羽十三静静地站在他身后,没神情的脸依旧没有什么神情,也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没有时间了……”奚桓之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嘴边噙着笑。
这是他们相处的模式,本来话不怎么多的奚桓之,可对着羽十三的时候,就基本都是他在说,羽十三在听。羽十三很少说话,他总是不习惯用语言表达。
今晚皎洁的月色,一径清冷美好,辉耀着人间,落一世静好,任人间万般蹉跎,它自无暇,它自美好。
而寝宫里,直到那个身影消失了,林青妍还保持那个姿势坐在那,像一座木雕。许久以后,才颓然瘫靠在软榻上,扯过薄被盖在自己身上,怔怔地依着软榻坐着,就这么坐了一夜。
如果没有这一年的事,林青妍其实是可以跟奚桓之走下去的。
一年前的林青妍,没有解开对夏帝的心结;一年前的林青妍,好好的将夏帝埋葬在心底深处,只要别人不提,就不会想起;一年前的林青妍,没有发现她爱那个男人,爱得如此刻骨铭心,如此没有回头路,爱到多少恨都无法掩盖内心的爱,
一年前的夏帝,没有为她冒险以帝王之尊潜入敌国;一年前的夏帝,没有为救她不惜只身独闯火海差点丧生;一年前的夏帝,没有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出现在她的面前……
而这一年,奚桓之在夺权,在杀人,他杀的人若是堆在一处,只怕比昆缕山还要高了吧。这半年,他们在吵架,不断地吵架。
这样的奚桓之,让林青妍觉得可怕。但她不是怕奚桓之,她怕的可能是她自己,怕自己终有一天会坚持不住,会站在世人的一方一起责难他。
就如今日,当穆青长公主死在她怀里的时候,她就在想,当整个世界都在谴责他,她是该跟着正义一起谴责他,还是应该站在他身后去对抗正义?
一切似乎已经都无法挽回了。只不过才一年的时间,不过一年,竟然已经物是人非。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落在地面,染黄一地金色,又悄悄爬进寝宫的床沿。那刺激的光亮,让林青妍眼睛自我保护地微微眯了眯,本能地便避开了,恹恹地转头。
她那样垂着眼睛转眸的时候,在那样一地凌乱的衣裳尽头,看到一双云靴,鞋面上尽是灰尘。林青妍瞳仁骤然一收,顺着那双脚看上去,满是灰尘的云纹衣摆,男子欣长的身躯,轮廓分明的脸,凉薄的唇,漆黑的眸,以及噙在嘴边的一点笑……
“晔璿!”林青妍惊呼。
他站在一地斑斓的阳光里,阳光只没过他双脚,但他整个人灿然生辉,面上维持着温霁的笑,“你是自愿嫁给他的吗?”
“我……”林青妍想要解释。
但夏帝打断她的话,一径温声问道:“你是自愿的吗?”
结局已经如此,原因已经不再重要。就如当年,他伤了她便是伤了,再多再充实的理由都无济于事。他的家国天下重担,她的责任道德情重,今日风水轮流转,换做她,也是一样的。
林青妍惨然笑了,“是。”
夏帝扫了一眼一地破碎的衣裳,最后目光定在林青妍身上,有些颤抖唇边长长呼出一口气,“青妍,你竟然,如此狠心!”
林青妍想要起身,只是才微微动了一下,薄被滑落下来,袭来一阵冷凉,让她一惊,慌忙飞快扯住了薄被。她低头一看,才想起来衣裳都没穿,还有,胸前、肩膀上都是红点……
“晔璿!”仿佛一切都已经解释不清楚了,林青妍只能难过地看着他。
夏帝站在一地零碎的那尽头,笑容惨淡,“我总以为,到今日,你对我总有些情分,你对你和我这段感情总也有一分珍惜,青妍,你竟这样对我……”
那些对别人来说易如反掌的事,因为他是帝王便变得十分困难。离开皇宫,潜入璧宁国,暗藏皇宫,便就是这些,都不知道要付出多少努力和艰辛,每一件背后都有步步为营,都有步步凶险。
他总以为当她发现她还是爱他的时候,总会有一些不同的。而如今看来,她似乎真的并不在意他和她了,在他一个转身的时候,便披上嫁衣嫁给了别人。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转身,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提不动脚步。
从窗户里落进来的阳光一地绝好,三月阳春送人暖。他的背影依旧昂挺,只是背影变得很沉重,仿佛隆冬压着厚厚的积雪的腊梅,马上就要被压垮,一种随时都会垮下去岌岌可危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