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妍那日去见奚桓之,柔声劝道:“桓之,你要建昆缕塔就建,工部尚书同你意见不和,便也就罢了,为什么要灭人九族呢?这又是何必呢?”
“杀鸡儆猴,如此,你看再也无一人提出异议,省却了多少人成日的上奏疏,清静。”奚桓之低头扫着奏疏,淡然地道。
“那么多条性命,就只为这样一个理由吗?”林青妍苍凉地笑了一下,“那些人求到我这,也只是一时着急了,你连他们也不放过吗?都是人命,在你眼里就这样如蝼蚁吗?”
奚桓之不为所动,依旧漫不经心批着奏疏,一本一本翻过去,“老子都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圣人尚如此,你又何必怜惜那些蝼蚁呢?”
林青妍有些哑然,他端然坐在那,依旧圣洁如白莲,有着超脱澄澈的气韵,如高标逸韵的亭亭梵莲。可他现在是璧宁国的摄政王,权倾朝野。他的所想,也已经越发离经叛道,叫林青妍都觉得这个人无法揣测了。
“纵使那些人命在强权眼里不过是蝼蚁,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林青妍哀伤地望着奚桓之,缓步上前一步,“你我都看过无数人间冷暖,不是更应该能体谅他们的痛苦的吗?”
奚桓之放下手里的奏疏,笑容依旧温柔,“你现在找我,便只想要我放过这个放过那个了吗?漫说我还不是皇帝,你也不是我妻子,便就是,后宫也不得干政。”
林青妍眸光沉了下去,寂寥地笑了一声,“要是我有什么做不好,你可以告诉我。桓之,你这样,我很害怕。”
“青妍,你并不欠我,从前种种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能陪在你身边,对我而言是一种恩赐。”奚桓之笑容落寂而凄然,“何况,你为我挡了一箭,救我一命,就是有什么欠我的,也已经还我了。”
“你和我之间,就是欠与不欠吗?”林青妍眸里都是伤痛的眼色,是她伤害了他,而今,他已经走得太远。
“不然呢?”奚桓之淡然地反问,清亮的眸光望着她。
林青妍怆然抚了抚额,果断地道:“我从来不是这样觉得,我留在你身边,是因为我以为我们是彼此的救赎,是彼此在这个世界的唯一温暖。可现在,桓之,我看不到你的未来,我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我做任何事,都改变不了?”
“我没有未来,从十年前开始,就已经没有未来。”奚桓之站了起来,走到林青妍面前,含着暖笑望着她,“人跟人之间是不同的,就像你和我。你受了伤害,想到的是不要伤害别人,你受过的痛苦不要再加诸于别人。可我,青妍,我会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从未对我仁慈过,所以,亦不要奢望我对这个世界仁慈。”
十年来,他一直被辜负,已经走得太艰辛。
“桓之!”
奚桓之怡然一笑,截断她的话,“青妍,不说旁的,你以为我走到这一步,还有回头路吗?我只有一条路可以走,要么我永远强于他们,要么死在他们手里,你希望是那一种结果?”
一个用强权堆积出来的权倾朝野,他就只能用更冷酷的强权去维护、去震慑,一个大夏人掌握着璧宁国的政权,并不像人们看见的那么容易,那么威武。
他淡然笑着看着她,将问题残忍地扔给她。林青妍仓惶地后退了一步,嘴角溢出的笑容,悲伤得无可救药。原来,箭已离弦,能做的只是等尘埃落定。
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那日的最终结果,不过是放过了求情的人中的几个,却挽不回工部尚书家的灭门。
林青妍开始关注朝堂,总是时时传出这个大人出事了,那个大人出事了。横竖不是忤逆奚桓之的,便是渊帝灭了支持奚桓之的人。两个人不停地斗争,不停地死人,朝堂上腥风血雨,阴云密布,甚而从朝堂到百姓无不人心惶惶。
林青妍每每总也要劝上一劝,都是人命,总也不能见死不救,能救一个是一个。
有时候奚桓之也会同意,可有时候只是两个人争执,徒劳无功。几乎每次见面便是为这些事争执,即使两个人都已经努力忍让,却也都明白,已经挽不回彼此之间的裂痕。
如此反反复复半年,林青妍觉得筋疲力尽。奚桓之对建昆缕塔的执念无人能动摇,不计一切代价加班加点,加上天寒地冻,数十万徭役死伤过半,遍地尸骨,哀鸿遍野,民怨四起。
若不是有静荷时时在一边好好照顾着劝解在,只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迎来了新年,因为摄政王的沉郁,这年人人都过得有些小心翼翼,全然没有新年应有的喜悦。可是开年不过将将三个月,便又出事了。
这年三月十六,一早,有个宫娥慌慌张张地跑进清云宫,扑通一声跪在林青妍面前,整个人都在哆嗦,吓得脸色苍白,话都说不出来。
静荷递了一杯茶给她让她喝了两口,安抚地道:“什么事,慢慢说,不要着急。”
“王妃……”小宫娥吓哭了,哭着结结巴巴地道:“王爷和皇上在朝堂上起了争执,他们说……他们说王爷要废了皇上……要自立为帝……”
林青妍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嗡的一声,脑海一片空白,竟是什么都想不到。脚下一软,差点就栽倒了下去。
一边的静荷慌忙手疾眼快地扶着了,慌忙唤道:“王妃!”
林青妍惨笑了一下,半天才回过神来,然后轻声道:“去看看吧。”
静荷犹豫了下,扯住了林青妍的手,“还是不要去了吧,王爷要做的事,您也阻止不了,何必给自己找不痛快呢?这些日子,您跟王爷一直闹不愉快,再这样下去,就是您受得了,我也要强行带您回大夏了。”
“还是去看看吧,”林青妍有些执拗地道,“无论如何,我总是要在他身边,总是要知道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