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啊,我拿着那一两银子抱着煦儿流落到隔壁镇,租了个破房子住下。隔壁的大娘说,萝卜最好种,最容易成活。”林青妍笑得弯了眼睛,像是想到什么美好的事,眸里闪闪的,“于是我就买了种子,种到地里,我白天跟大娘出去采野菜,回来就抱着煦儿蹲在萝卜地里,我一直很着急为什么萝卜长那么慢,尽管我从前最讨厌吃萝卜。”
夏帝记得很清楚,萝卜是林青妍从不碰的东西,完全是势不两立,只要拿来一个萝卜,林青妍就捏着鼻子跑得远远的。
想到她抱着小团子蹲在萝卜地里,期待地等着萝卜长大的场景,夏帝就觉得心在这一刻死了,叫他痛不欲生。
“当我看到第一个萝卜肚子顶出地面的时候吧,我欢喜得哭了。”林青妍笑意聚满明眸,眼睛闪亮闪亮的,周身洋溢着切切欢喜的光芒,“我只觉得萝卜是这世上最可爱的东西了,因为那一刻我知道,我和煦儿以后都不用再挨饿了,我只觉得萝卜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如果你吃过树叶,就会知道萝卜是多么美味的东西了。
林青妍顿了下,又有些好笑地道:“你不知道,桓之找到我的时候,我就那样正蹲在萝卜地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抱着我和煦儿一直哭一直哭。那一刻我却知道,我是真的活过来了。”
那以后,林青妍才真正又活过来了,她知道,一切悲伤终于过去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声音温柔,脸上洋溢着幸福,“桓之后来问我哭什么,我说我正在想象,等再暖和一些的时候,我再种点菜,要是能再养两只鸡就更好了,那样煦儿就有鸡蛋可以吃了。未来太美好了,美好得我喜极而泣。”
能够养两只鸡,对那时的林青妍,是最美好的未来。
夏帝漆黑的眸里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他从不知道原来他也会哭,那些眼泪重重地砸在他衣襟上,水渍在明黄上悲伤地晕开,“青妍,如果我知道会这样,就是让我死也绝不会让你……”
“晔璿,”林青妍柔柔的打断他的话,她缓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随风纷纷扬扬的樱花,“对我来说,一切都过去了。当一个人经历过这些事的时候,对她来说爱啊恨啊什么的,真的已经不重要了。我想告诉你,我已经不恨你了,一点也不恨。”
“青妍……”
林青妍没有回头,背对着夏帝再次打断他的话,“后来华大夫帮我治好了烧伤,只是太严重,终究是恢复不到从前的模样了。只是需要很多稀缺的药材,可我们买不起,甚至有些药不是有钱就能买得到的。桓之为了我,便踏上了仕途,最后做到了摄政王。”
他为了她,异军突起,权倾天下。那个佛门白莲般的男子,就此踏入红尘俗世,于短短三年间平步青云,只其中辛酸和艰险,不足为外人道耳。
那女子纤瘦的背影,衬着窗外绚烂的樱花,显得格外清冷。夏帝看着她,觉得有什么在一点点流失,那是抓不住的东西,他想,他已经失去她了。
“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煦儿,可他这么好好的,我很感激他。”林青妍手慢慢扶上窗沿,笑容静宁,“但,唯一可以庆幸的是,我不是一个好母亲,桓之却是一个好父亲。煦儿同桓之感情很好,他很喜欢桓之,因为桓之对他很好,即便是他亲生儿子,只怕也没这般上心的。无论朝政有多少事,必然一天抽一个时辰陪煦儿。即使是国事,在他看来也没煦儿重要。”
夏帝面色惨白,他从一个傀儡小皇帝走到今日,一代枭皇,他从未输过,却忽而第一次心里浮上一个词,叫做大势已去,未战便也已经败了。
五年的时间,他用了五年的时间从奚桓之手里夺回林青妍,奚桓之用了五年的时间,又夺走了林青妍和奚煦棣。
前后十年,他知晓他已经输了,那,她一生最痛苦的五年,他没有机会参与。命运不曾给过他一点争取的机会,便已经将结果摆在了他面前。
不离不弃的两年,万千宠爱的三年,只要是个女子,被一个男人这样爱过后,她还如何回得来呢?那样相守的五年,已经不是爱情两个字能代替的了。
“我曾经深深爱过你,也曾经深深恨过你,但现在,我不再爱你,也不再恨你,”林青妍回眸看夏帝,她脸上是岁月静好的安然,笑容明媚,“我不恨任何人,桓之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依旧是美好的。我现在唯一的心愿,便是我们一家三个人都好好的,我已经别无所求。”
她曾经那样泣血般发誓,永生永世都不会原谅他,永生永世都不会给他机会去挽回,可,到头来,她非但原谅他了,她原谅了一切,也放下了一切。
一切已经跟爱情无关,跟仇恨无关,她不爱他,不恨他,她,只是不要他了。
夏帝无力地用手支着额头,那修长的手不住地颤抖,他的心像是被挖走了一样,又空又痛,痛得他整个人都在颤栗。他的手死死按在心口,抓得衣襟皱巴巴,像是那里有一个巨大的伤口,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鲜血,叫他痛彻心骨。
林青妍安然地站在那,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一点悲伤也没有一点喜悦,她只是像看一个无关的人一样,静静地看着他,“今日,我将一切都与你说得明白,从今往后,你和我不再有任何关系。我希望让一切都过去,也希望你能得到你自己的幸福。”
夏帝抬眸看林青妍,他眼眸一片血红,半天都没有答话,嘴角凄厉地一弯,许久,才勉强沙哑地道:“煦儿到底是我的孩子……”
“煦儿知道,我们没有瞒着他,”林青妍微微一笑,“所有的一切他都知道,他喜欢桓之是因为桓之真的对他很好。如果你想亲近煦儿,只要他自己愿意,我不会勉强,如果他愿意认你愿意认祖归宗,我和桓之也都不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