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帝浅浅一笑,亦是举杯,痛快地饮了那一杯,“王妃客气了,这么说起来,朕同王妃也是一家人,往后还要多亲近亲近。”
“这是辞心的荣幸。”林辞心温温笑着,便没有多言。
他们想要知道的问题,她回答得很是干脆,没有一点回避,似乎是毫无破绽,群臣面面相觑,只不知道该信,还是不该信。
若说是假的吧,一个人的容貌不可能无缘无故有这么大的变换,何况她说的也很是流利,并无破绽。只是若说是真的吧,却不知一个人竟能这般像另一个人,但她落落大方,并不见任何,到叫人不好怀疑什么。
只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疑惑和感慨,倒是又叫大家都想起那个温煦的太后,一个死在二十岁的女子,齐齐付与一声叹。
之后的宴席,便是男人们之间的事了。或豪谈阔论,或举杯痛饮,大夏和璧宁双方一来二往,言笑晏晏,十分融洽,群臣互相夸了夸对方的国泰民安,顺便一起展望了下双方美好的未来。
席间,林辞心只贤淑地伴在奚桓之身边,像所有温顺的妻子一般,时不时温言低低劝着奚桓之少喝两杯,奚桓之总是宠溺地回头看她一眼。
昏黄的灯光下,那一双人,温言缱绻,那是多年夫妻才有的默契。
宴席散后,已经是夜深,宫娥提着琉璃宫灯开头,将贵人们一一送了回去。但见灯光融融四处散开,人们互相作别,喧哗一片。
皇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
夏帝迈步进了正德宫,本是要回宣德殿的,却忽然拐了个方向,去了长秋殿。在那一片种满白莲的湖前,默然站了会。清冷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如雪,也将他的身影寂寂地打在地上,静谧绝好。
周德豫站在他身后,略微欠身,没有打扰他。这么多年了,他始终这样低着头欠着身站在夏帝的身后,如同冬日里积雪倾压下,轻轻弯腰的修竹。
站了许久,夏帝似乎是想迈步,只是再启步的时候,却意外地踉跄了下。周德豫慌忙上去扶住了他,低低地惊呼了声,“皇上!”
夏帝就任由周德豫那么扶着他,这么多年,第一次任由自己露出凄然的神色,他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嘴角却溢出笑意,“周德豫,她回来了,是不是?不是朕在做梦,是不是?”
“皇上……”周德豫有些不忍地低声道。
“是她回来了吧?”夏帝又追问了一句,只是不等周德豫回答,便自己定定地回答了,“朕,知道是她,朕知道的,她回来了。”
他挣脱开周德豫的手,慢慢一步一步走在花廊下,落地脚步步步沉稳,语声带笑,“回来了就好,不管是人是鬼,只要回来了便好,她终于来找讨债来了,朕,很开心。有生之年,竟也叫朕等到了今天!”
以为,此生不见,以为,岁岁长别,以为,含恨终身,以为,这一生,都要嚼着思念的毒直到毒发身亡那一日便是终结了。可到底,连上天都可怜他了吧,竟叫他等到了这一天。
周德豫望着夏帝沉寂的背影,眼眶便潮湿了,他暗暗擦了下眼角,又快步跟了上去。
说起来,这世上,事事都只怕有心人,要寻一个单独见面的机会并不难,所以,这日夏帝就在花苑里非常一不小心,就遇到了带着宫娥散步的摄政王王妃林辞心。
她峨峨云鬓,华美的流彩飞花织锦衣裳迎风,长长的碎金屑披帛曳地,每走一步,那发髻上奢华的点翠噙珠金凤步摇就频频点头,婉美至极。
两人见过礼后,夏帝看着这个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的女子,春风拂动她的衣袂轻扬,若行云中,眉目宛然,许是同奚桓之在一起久了,染上了那个男子出尘的气息。
小宫娥担心地看了一眼林辞心,只是见林辞心容色淡淡的,便也就退了下去。剩下夏帝和林辞心两个人立在樱花树下,他们的衣袂一同在风里齐飞。
夏帝低低地开口道:“你回来了。”
“嗯,”林辞心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笑道:“我同桓之都是大夏人,总也要回来看看的。有许些事没了结,总是要回来安排下的,也不知晓这一趟以后,还会不会有机会再回来。”
“青妍……”
“慈安太后已经死了,皇上叫的又是谁呢?”林辞心笑着问道,她轻轻扬一扬秀眉,“莫不是,皇上以为辞心是慈安太后?那皇上亲手葬下的那一具枯骨,又是谁呢?”
夏帝眸色微微一痛,却是笑了,“那么,青妍,是你吗?你是她吗?”
“皇上说呢?”林辞心伸手接了一片落樱,才回首斜睨着夏帝,“一个人问一个问题,往往自己心里已经有一个答案,那么,皇上心里的这个答案,是希望我回答是,还是不是呢?”
“你恨朕吗?”
“恨,我们林家的人,都恨皇上,没有人能够不恨。林公一生虽然不敢说有多磊落,却也对得起天下苍生,总也为大夏和苍生谋了不少福祉。大将军更是为大夏立下赫赫战功,却这般遇刺身亡。更有我们郢京林家的飘零和艰辛,都是皇上一手恩赐的。皇上将对慈安太后的事,迁怒到我们林家,又怎么算得上是明君呢?”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安静,娓娓道来,倒像是在说一件跟她不甚相干的事。说的话,条理情绪,也只是就事论事。
“恨就好,朕总是等着她回来,来找朕讨债的,”夏帝温柔地道,他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身上,意有所指地道:“无论她是生是死。”
林辞心也跟着笑了,她眉眼柔柔地展开,“那么,皇上可以好好等着,但愿皇上能等得死人起生,等得枯骨还魂。”
夏帝神色略僵,他的目光穿越樱花枝,望向湛蓝的天空,那湛蓝映在他漆黑的眸里,有深邃的忧郁,“从前种种,朕总希望能解释给她听,朕也总以为只要朕坚持下去,她便能明白朕的苦心。就如扶樱,朕总以为,朕坚持到最后,他便会知道朕是正确的。可是他们,都不给朕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