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晔琛哗啦一声猛然收了扇子,他脸上不再有笑容,“年大人果然才智过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叫人连半点反驳的余地都没有。”
“不管如何,王爷或者皇上总是要有一个人做出牺牲的,若是未来的储君不是出自二位,那么就要从旁的王爷膝下选,”年舒靖娓娓道来,静静地看着赵晔琛,“那么,王爷说又会引起怎样的腥风血雨呢?”
当年有过骨肉相残,只后来全都被夏帝一一镇压,面对如此强大的夏帝,这些王爷才都安安分分的,绝无二心,只一心一意过自己幸福的小日子。
后来面对夏帝无子嗣,夏帝又早早册立了赵晔琛为皇太弟,才让他们争无可争。这要是赵晔琛也无子嗣,那么,必然要在他们中间某一人膝下挑一个儿子过到夏帝名下,封为皇太子。
这皇太子只有一个,可先帝孙子却有一大堆,谁不想自己家的孩子成为皇太子呢?必然又争得头破血流。皇族,再也没有宁日。
年舒靖的话,一针见血。他这个人说话从来都是平淡如水的,从不见他慷慨陈词,却每每总最打动人心。能得夏帝如此器重,便当是这样惊才绝艳的人。
赵晔琛出年府的时候,望着天空轻轻叹息了一声,青妍,你过得好吗?如果我成亲了,你会不会为我开心呢?还是,你根本就不在意了……
这一日是上巳节,上巳节,祓禊祭祀、临水宴宾、踏青都是习俗,在大夏上巳节也算半个女儿节,即使是大家闺秀,这一日也会出闺阁踏青,多幽会旖旎之事,是一个备受青年男女欢迎、中老年父母痛心泣血的节日。
这样的节日,照例也是有一场宫宴的,因为夏帝不大见后宫妃嫔,这几年索性宫宴都改成了同王爷长公主的家宴,几个妃嫔倒是寥寥做了陪客。席上不见贤妃,这些年,贤妃一直病居揽风宫,一概不见客。
一行人按国礼入座,夏帝自然是高高坐于龙椅上,他永远这样高贵,孤独,至高无上。
夏帝弟妹,这些个王爷长公主,除了赵晔琛,全都已经成家,基本都也至少已经儿女成双。每每宫宴,每人也带上一两个乖巧懂礼的孩子赴宴。
宫宴之上,夏帝倒是一向不大拘束,虽然他自己不大与这些人说话,却任由他们之间交谈,吟诗,戏耍,乃至是孩子窝一块玩闹,夏帝也不管,到叫这宫宴生生有了寻常百姓家的天伦之类。
赵晔琛看着众弟妹全都是幸福和美的样子,夫妻双双笑意融融。他再看夏帝,夏帝只一人至高无上地独坐,一人慢慢饮着清酒,他修长的手指执着清润的玉杯,有清冷的韵味萦绕在他指尖。
他似乎是看着这些幸福的人们的,但那累累冕旒垂曳遮住了帝王俊朗的容颜,叫人看不清他到底在看什么,又是以一种怎样的神色在看的。
只觉得那人如高高的神坛上的神祇,遥远,孤独,高不可侵。
赵晔琛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夏帝,给了所有的弟弟妹妹所有的幸福,夏帝,给了天下所有的人所有的幸福,他只是,没能给他自己幸福。
人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这个男子,却要给所有的人幸福,除去赵晴宁,这余下的兄弟姐妹一行,具是得到了圆满的幸福。他说,这世上心狠手辣的人只需要一个,今日,赵晔琛终于知道,夏帝爱的并不是江山,他只是想要保护他要保护的人而已。
可即使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因为夏帝得到了幸福,但他们怕他,服从他,敬仰他,只是,大概从不感谢他,一直都觉得夏帝是为了自己的江山,而不是为了他们在牺牲。
赵晔琛怪过夏帝,但是看着他这些年的痛苦,看着他给了所有人幸福,却只是痛苦了他自己一个人,他终于原谅了这个哥哥,这个世上,最高贵的一个男人,也是最痛苦的一个男人。
宴席后,赵晔琛去见夏帝,夏帝正立在枯瘦的樱花树下,眼神里一片静谧,黑眸平静无波,却深不可测。那样轻然站立的姿势,竟有说不出的孤单,黯然。
叫人心里一疼,原来,那样神姿高彻的夏帝,也有这样旁人无法懂得的黯然。
他缓缓转头看赵晔琛,淡然地道:“你也愿意来见朕了。”
“我总以为你喜欢这江山,可我现在知道了,你是最好的兄长,你给了他们所有人幸福,”赵晔琛怅然笑了声,“是我错怪你了。”
夏帝慢条斯理地接道:“很可惜,朕没能给你幸福。”
“皇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也是赵家的儿子,”赵晔琛拔高了语调,语速有些过快地道:“我也可以……”
“晔琛,”夏帝轻声打断了他的话,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世界坏人只需要一个,为了大夏,所有杀戮的肮脏,朕来就好了。”
“皇兄……”
赵晔琛看着夏帝,夏帝从不在他面前表露的太多,他站在他们身前,挡住了所有的风雪,所有人都怕他,敬畏他,仰望他,却从不觉得他在牺牲。
这么多年,从决定一起对抗赵家敌人的第一天开始,赵晔琛只能看着夏帝的背影去揣测一切,只以夏帝今日肩颓了几分,来猜测夏帝身上的重担是不是又重了一分。
他从不告诉他太多,他用秘密将两个人隔开,一个人揽下所有的肮脏卑劣,只留给世人朗朗乾坤,只留给他们这些弟弟妹妹幸幸福福。他在成全他们心灵的澄净,这个世上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人,他一个人就够了。
前后融会贯通地一想,叫人这么心酸。
夏帝却似乎没看到赵晔琛红了眼眶,只淡淡地道:“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些了,过两日,璧宁国摄政王会来大夏,听说神医华景殊也随行在列,你若是不想朕再担心你,就让华景殊给你看看。”
“好。”赵晔琛有生以来最配合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