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的赵晔琛,是无法劝说的,夏帝拿捏好分寸,轻轻一个刀手劈在赵晔琛后颈。赵晔琛吃痛,本能地抬头痛恶地瞪着夏帝,可那眼神也只是一闪,他便晕了过去,周德豫立时伸手接住了赵晔琛。
“照顾好他,朕已经立旨册封他为皇太弟,他有任何差池,你们知道你们会有什么下场。”夏帝简略地道。
周德豫和太医具是大惊,然后才齐齐回道:“遵旨!”
夏帝将赵晔琛怀中的骸骨小心地拢入怀中,周德豫和太医将赵晔琛带走了,使了一个眼色,侍卫宫娥等悉数都退下去了。
只有奚桓之两人远远站在那,还有小凝跪在那哭得肝肠寸断。
以及,闻讯赶来的贤妃,柔美到纤弱的女子扶着樱树摇摇欲坠,像一片落叶一样轻飘飘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惊恐在她明眸里乍现。
她看着将林青妍的骸骨温柔地抱在怀里的夏帝,他的眼里竟全是绝望,她强大到无懈可击的璿哥哥,竟然有那样绝望到脆弱的表情!贤妃捂着嘴,不敢哭出声。
夏帝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骸骨,仿佛这骸骨依旧是那娇俏的恋人,他低低地道:“你最后见她的时候,她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小凝知道是在问她,即使再痛苦,却也挺直了小身板,语声冷然,“太后,只字未提,若是我知道太后会这么做,又岂会让她独自上路?”
夏帝似乎是完全没有听出小凝冷然的责备一般,又静静地问道:“她,这些日子,可曾提过朕?”
“太后倒是提了一句,”小凝凉凉地笑了下,眼角的泪水却掉得更凶狠了,“她说她这一生从未如此爱过一个人,所以被你利用下,觉着其实也没什么的。可你杀她父亲,害她兄长,再爱,她也无法不恨你。”
夏帝轻轻磨蹭着她的骸骨,握起她的指骨放在自己脸颊上,嘴角微微勾出一个笑,“我让你这样绝望吗?青妍,我让你这么绝望……所以,你一定要选择自尽这样的方式,来惩罚我、惩罚你自己,是吗?”
林青妍无法原谅夏帝,但她更无法原谅的人是她自己,林家的灾难由她而起,她的家人,是因为她才死的。这样的事实,彻底击垮了她。
可,她恨一个人,恨到这般田地却没有能力伤害他,因为他太强大,她爱一个人,爱到恨得痛不欲生,却还是不忍心伤害他,因为她太爱他,于是,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一切。
夏帝字字温柔,声音轻软如云,那是一个帝王从未有过的温柔,带着卑微,“你即使死,也不想跟我死在一起,所以才想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是吗?你什么都不想留给我……”
“皇上又有什么资格跟太后死在一起呢?”小凝冷言冷语道,勾出讽刺的笑,“皇上既然做了那些事,又何必惺惺作态,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呢?林家已经亡了,太后也已经死了!你这个样子又是做给谁看呢?”
贤妃闻言浑身一震,不忍心地别开了脸,泪如雨下,奚桓之看了目光冷冷地射过去。那男子那样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让贤妃畏缩地后退了一步,倏然低下头,和他错开了目光。
夏帝却笑了,“朕不会死,她想要朕活着一日一日痛苦着,这是她最后的心愿,朕,又怎么可能会不成全呢?朕会好好活着,活到长命百岁,就这样如她所愿一日一日痛苦着。”
说着,他喉间一阵刺痛,一股血腥味便冲了上来,扑的一声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落在那骸骨上,森森骸骨落上点点殷红的鲜血,妖艳,刺目。
“璿哥哥……”贤妃失声惊呼,便大步迈步跑了过来。
但,夏帝一眼都没看她,他小心地抱起那骸骨,步履蹒跚地走了。那样轻然的骸骨,被他抱在怀里却像是沉重的全世界,将他一向挺拔的身躯压下了一分,如同那积雪覆压下略略压弯的竹枝。
他这一生强大到天下无敌,所有跟他作对的人,都已经死了,但他输给了这个女子,输给了一个情字。
爱多深,总是要用痛多沉来证明,情何伤何苦,又有谁能回答呢?
看着夏帝抱着那骸骨离去,羽十三发现奚桓之全身都在颤曳,他那清莲般澄澈的眸,忽然燃起了妖冶的光芒。羽十三第一次清晰地在奚桓之的眼里,看见恨意。忽然想起他说过一句话,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佛魔不过一念之差。
但无论他是佛,还是魔,羽十三总是跟着他身边的,因为,对羽十三来说,奚桓之,便是他的神。
夏帝抱着那骸骨回了正德宫,在温室殿一坐就是一宿,就仿佛无数次他们拥在一起看樱花盛开,看莲花开落,看看月华清冷,看雪花飘落,任何人都不敢劝说,也不敢打扰。
而周德豫知道,他看着夏帝长大,他那样坚强的皇帝,跨过了先帝废太子的艰难,跨过了刘子恒刘家九百七十三人诛杀十族的艰难,跨过了慈昭太后薨亡的艰难,跨过了安王谋逆宁国公图谋不轨的艰难,但这一次,他知道,这一场劫难,夏帝不可能跨过去了。
这是一场灭顶之灾,他还活着,但,心,已经跟那个女子一起死去,活着,只不过是他对自己的一种惩罚而已。
这夜,郢京城内所有人惊闻金钟整整二十七响,大丧音,天下人皆知,宫中已无太后,大夏已经迎来了三年国丧。那个年轻的太后,那个仅仅才二十岁的女子,那个出身显赫的相府千金,如此匆忙间,便已经走完了她二十载的人生。
她十四岁跟名满天下的大夏第一公子奚桓之相恋,人人羡艳。十五被迫入宫为后,母仪天下,只她出嫁,他出家,天下尽扼腕。三月后先帝驾崩,她垂帘听政,荣辱不惊。十九归政夏帝,深居慈宁宫,但隐隐听闻与年轻的帝君暧暧昧昧。而,二十意外死于火灾。
但天下人都不会忘记,前后不过一月,林相、林大将军、林太后,一门三人,具是显赫非凡的人,全都死于这年的十一月。
这个曾经大夏最显赫的家族,这个曾经权倾朝野的家族,自此,消失在大夏的舞台上。
最让人叹息的,莫过于那个无辜的女子,她原本可以和奚桓之双宿双飞的,被奚桓之爱着的她,本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子,却这样突兀地死于男人间的斗争。
她,垂帘听政期间颇得群臣称颂,宫闱之内待下宽厚,满宫敬爱,不见任何非议,史册上这样一个干干净净的女子,古往今来,不曾有过。
是以,无论多少年后,当人们提起这位太后,都是一声沉痛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