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雪停了,月色果然竟也是十分好的,天上的明月和地上的白雪交相辉映,有惊心动魄的唯美,这是难得可以月下赏雪的日子。
寝宫前石桌上一壶清酒,四干果四蜜饯,以及一应糕点,都是按着往日林青妍与林青裴、赵晔琛对酌的时候的习惯准备的。
寝宫里烛火通明,一对高高的青花勾莲纹烛台上两只硕大的蜡烛立在那,蜡油不断扑扑往下掉,那余光斜斜照在庭院里,还有暖暖的余韵。
林青妍静静坐在石凳上,边饮酒边望着天上的明月,她在等夏帝。
慈宁宫外,夏帝缓步而来,身后只跟了周德豫一人。夏帝迈步就要踏入慈宁宫的时候,忽然顿住脚步,对周德豫道:“叫所有人都退下吧,都退出慈宁宫,不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许进来!”
“皇上!”周德豫慌忙惊唤道。
林青妍在这个时候邀了夏帝前来慈宁宫,而夏帝却让人全部撤出慈宁宫,若是林青妍有所准备,那便是十分危险的事。在林衍渊和林青裴双双身亡的这个时候,周德豫不得不担心林青妍是不是有所图谋。
夏帝回眸目光冷然,让周德豫噎了一下,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太后正在气头上,等太后气消了,再慢慢同她说,皇上切切不能如此……”
“她从不相信朕喜欢她,”夏帝步伐轻然,唇边的笑容轻淡,“朕同她,到底是要有一个结局的,是冰释前嫌,还是不死不休,无论是那一种都是好的。朕,也觉得累了,这天下如今终于安定,朕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皇上!”
“朕,已经立好遗诏了。”
周德豫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惊呼道:“皇上!”
夏帝蹲下来,安静地同周德豫说话,“朕知道你有很多话想要劝朕,江山社稷也好,责任担当也好,确然事事都很重要。可是周德豫,朕这一生都在为这些活着,到了今日,朕终于对得起列祖列宗了,对得起这黎民百姓了,可你说,朕对得起自己吗?对得起她吗?”
不等周德豫答话,夏帝又道:“朕这一生,只喜欢过这一个人,喜欢她笑,喜欢她耍无赖,喜欢她的一切,可,这一生,只怕她都不会再对朕笑了,朕,忽然觉得活着,好像也没有什么重要的了。”
“假以时日,太后终究会明白皇上您的难处的,”周德豫急急地道,“皇上是为了万民福祉……”
“你看,连你也认为是朕……”夏帝自嘲地笑了下,却没说下去,而是换言道:“其实,一个人如果相信你,那么即使你说的是谎言,她也会相信你,一个人若是不相信你了,即使你说的是事实,她也永远都不会相信你。”
“皇上……”
夏帝慢慢站起来,微微抬眸望着天上的明月,“朕知道,她再也不会相信朕了。”
他又低头看了一眼周德豫,轻笑一声,“其实你也不必这样担心,以她那样的性子,再恨一个人,也未必能下手杀人。朕,不过是给她一个交代而已。朕,给她一个机会杀朕,要么杀了朕,要么原谅朕,你说,这场赌局,朕是会赢,还是会输呢?”
他不等周德豫回话,便抬步进了慈宁宫,背影昂挺,身姿洒脱,一种安然的静美,无论那一种结果,对夏帝来说,其实都是好的。
周德豫跪在雪地里,目送着夏帝远去,却始终没能再劝阻,只是潸然泪下。因为这世上,再也没有人比他看得更清楚,夏帝太难了。
他肩负着这天下安危,肩负着苍生未来,肩负着这赵家皇室,一个男人,一个人谈笑风生地挑起了整个天下,当一个又一个敌人在他脚下倒下,当那些尸骸堆积出他至高无上的御座,当越来越多的人都拜倒在他面前,却没有人问过他,他幸福吗?他要的幸福又是什么呢?
他殚精竭虑这么多年,机关算尽,所图的却并不是他自己想要的。那只是他作为一个帝王,所不得不承担的重担。那只是他脚下踏着太多人的尸骸,注定他不能辜负他们,这是他必须肩负的责任。
而,现在,他要去爱一个人,不为苍生,不为天下,不为赵家,只为他爱她,这一次,不带任何阴谋,不论生死,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按着自己的心意去做一件事。
月光下,夏帝踏雪而来,衣袂随风,月华盈袖,漆黑的眸含着温柔的笑意。
林青妍安静地坐在那,径自饮酒,只见她举手轻轻饮了一杯。听到响声,她侧眸,看到夏帝走来,便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清越动人。
他在她面前站定,姿势安然,有绝佳的风华。
林青妍拿起一个玉杯,到了满满一杯,有些摇晃地举起玉杯递给夏帝,“这样好的月色,还有这样好的雪景,皇上说,是不是应该喝一杯呢?”
那玉杯执在她莹白的指间,纤纤十指却比梨白玉色更纤巧。她手一举衣袖便滑了下来,露出手腕上那一个素朴无纹的玉镯,那是他送她的生辰礼。夏帝一手接过玉杯,一手轻轻扶住了她,“你,喝多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最是难得一醉,”林青妍自斟自酌了一杯,“可惜,我已经很久没有醉过了。自从入宫后,我只喝醉了一次。”
那一次,她虽然已经没什么印象,却改变了她一生的轨迹,可见喝酒误事,确有其事。
夏帝望着自己手里的玉杯,玉杯清润盛佳酿,清酒映着点点月光,酒香四溢,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只他嘴角的笑益发深浓了些。
“皇上不喝,是因为怕我在酒里下毒吗?”林青妍挑一挑秀眉。
夏帝轻笑着看她一眼,终究是仰头将那一杯酒都饮尽,一滴不剩!
林青妍看了,咯咯一笑,“喝得这样痛快,皇上不怕我会杀你吗?还是,皇上觉得青妍懦弱,不会杀人?”
“我既然来了,便是有这个打算的,如果,只有这一种方式能证明我是真的爱你的,那么,我并不介意。”夏帝轻轻将那空玉杯搁在石桌上,“现在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