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宅奎因先生走进来时,J.C.佩蒂格鲁正在打盹儿。文件随意地堆在桌上。他中午刚参加了商会在厄珀姆饭店举办的每周会餐,现在还感到满肚子塞着厄珀姆的厨师做的炸鸡。奎因先生摇醒他,说:“我姓史密斯,刚到莱特镇,想找带家具的房子,希望是月付租金的那种。”
“很高兴认识您,史密斯先生。”J.C.佩蒂格鲁吃力地把自己塞进那件华达呢“商务”西装,“呵,天气可真热!要找带家具的房子,是吗?我看得出您是从外地来的。我们莱特镇没有带家具的房子出租,史密斯先生。”
“既然这样,带家具的套房也行。”
“也没有。”J.C.佩蒂格鲁打了个哈欠,“对不起!天气越来越热了,不是吗?”
“一点儿也没错。”埃勒里说。
J.C.佩蒂格鲁先生在转椅中往后一靠,用一根象牙牙签从牙缝中剔出一条鸡肉丝,还仔仔细细地端详了它一阵儿。“住房是个问题。真的,先生,人们像翻斗车卸谷子一样拥进这个镇,特别是来机械厂找工作的。等等!”奎因先生耐心地等着。“有了!”J.C.佩蒂格鲁轻巧地弹掉牙签上的鸡肉丝,“史密斯先生,您迷信吗?”
奎因先生露出警觉的神情,“说不上。”
“既然这样,”J.C.佩蒂格鲁面露喜色,可是却止住了话头,转而问道,“您从事哪个行业?当然,不管您从事什么工作,都没关系,不过……”
埃勒里犹豫了一下:“我从事写作。”
做房地产生意的这个男人愣了一愣。“您写小说?”
“没错,佩蒂格鲁先生,写书什么的。”
“哦,哦。”J.C.佩蒂格鲁先生微微一笑,“能结识您真是荣幸,史密斯先生。史密斯……奇怪,”J.C.佩蒂格鲁说,“我自己是个常读书的人,却想不起有个作家叫……您说您叫什么大名,史密斯先生?”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埃勒里,埃勒里·史密斯。”
“埃勒里·史密斯。”J.C.佩蒂格鲁专心念了一遍。
奎因先生微笑着说:“我发表作品时用的是笔名。”
“啊!您的笔名是……”J.C.佩蒂格鲁先生见面前的这个“史密斯”先生微笑不语,只好摸摸下巴,说,“嗯,您能否提供一下个人履历呢?”
“在莱特镇这个地方,预付三个月租金算不算好顾客,佩蒂格鲁先生?”
“哦,您的话真有意思!”J.C.佩蒂格鲁咧嘴一笑,“史密斯先生,请随我来,有栋房子恰好满足您的条件。”
“你刚才问我信不信迷信,这是为什么?”两人钻进J.C.佩蒂格鲁那辆豆绿色的双门小轿车上路后,埃勒里问,“那房子闹鬼吗?”
“哦……倒不是,”J.C.佩蒂格鲁说,“不过有一些古怪的传闻。您说不定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创作的灵感,对吗?”
“史密斯”先生表示赞同,说这不是没有可能。
“那栋房子紧邻山丘区约翰·F·莱特自己的住宅。约翰·F·莱特是莱特国家银行的现任董事长。莱特是本镇历史最悠久的一个家族。先生,是这样的,三年前,约翰三个女儿当中的二女儿,名叫诺拉,她和吉姆·海特订婚了。吉姆在约翰·F·莱特的银行任出纳组长。他不是本地人,几年前带着颇具说服力的推荐函从纽约到我们这个镇工作。他在银行从出纳助理做起,表现优秀。吉姆是个稳重的年轻人,远离社会不良分子,常跑图书馆。我猜他没有多少娱乐活动,顶多到路易·卡恩经营的小剧院看场电影,或者和一伙年轻人凑到露天乐队演奏会上,看女孩儿们边吃爆米花边走来走去,偶尔揶揄一下她们罢了。他工作卖力、积极向上,而且很独立。真的,我没见过一个年轻人像吉姆那样独立自主的。大家都很喜欢他。”佩蒂格鲁先生叹了口气,埃勒里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生动的话题会让他感到沮丧。
“我猜诺拉·莱特小姐比任何人都喜欢他。”为了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埃勒里接口道。
“没错,”J.C.佩蒂格鲁喃喃说道,“她简直对那男孩儿疯狂了。在吉姆出现以前,诺拉一向是沉静型的女孩,戴着眼镜,我猜她因此觉得自己对男孩儿不具吸引力。所以每次洛拉、帕特丽夏和男孩儿们出游,她总是待在家里,或是看书,或是做针线活儿,或是帮母亲料理家事。哦,先生,结果,吉姆把这种情况完全改变了。吉姆不是那种看到一副眼镜就止步不前的男孩儿,何况诺拉其实是个漂亮的女孩儿。于是吉姆开始追求她,她因而改变了……哇,她真的改变了!”J.C.佩蒂格鲁说着皱皱眉,“看来我闲话扯得太多了。无论如何,你一定明白我的意思。吉姆和诺拉订婚时,全镇的人都说他们十分般配,特别是在约翰的大女儿洛拉出了那些事之后。”
埃勒里急忙问:“出了什么事,佩蒂格鲁先生?”
J.C.佩蒂格鲁的车子拐上了一条宽阔的乡间道路。现在他们已远离城区,埃勒里欣赏着乡野鲜润的绿色,觉得心旷神怡。
“我提到洛拉了吗?”房地产商人轻声问道,“唉,洛拉……她离家出走,和一个巡回剧团的演员私奔了。但不久她又回到了莱特镇,因为她离婚了。”J.C.佩蒂格鲁抿起了嘴唇,奎因先生知道不可能听到更多有关洛拉·莱特小姐的事了。“哦,不管怎样,”J.C.佩蒂格鲁继续说,“约翰和赫尔迈厄尼夫妇决定送给吉姆和诺拉一栋带家具的房子作为结婚礼物。约翰在自己的房子旁边划出一块地来盖房子,所以新房子就在隔壁。因为,眼看着已经失去一个女儿,赫尔迈厄尼希望诺拉尽可能住得近一些。”
“他们已经失去了洛拉。”奎因先生点点头,“你刚刚是不是说洛拉·莱特离婚了?她离婚后重返莱特镇,没有再和父母同住吗?”
“没有。”J.C.佩蒂格鲁简短地回答道,“结果约翰就在自己家的隔壁替吉姆和诺拉盖了一栋六居室的漂亮房子。赫尔迈厄尼选购了地毯、家具、窗帘、床上用品、银器等,好费心思哪。没想到事情就突然发生了。”
“出了什么事?”奎因先生问。
“老实说,史密斯先生,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这个房地产商人腼腆地笑了笑,“除了诺拉·莱特和吉姆·海特之外,没人知道出了什么事。事情发生在婚礼前一天。最初看起来,一切再顺利不过了,没想到,吉姆·海特突然跑了!事实上是离开了莱特镇。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他再没有回来过。”
他们的车子开到了一条弯弯曲曲的上坡路上。埃勒里看到了一片丰美的草坪,宽大的老房子就坐落在草坪上,四周长着比房屋还要高大的榆树、枫树、柏树和柳树。
佩蒂格鲁先生朝山丘区的这条上坡路皱了皱眉头。“第二天早上,约翰在他的银行办公桌上发现了一封辞职信,但其中对吉姆为什么离开莱特镇只字不提。诺拉也是沉默不语,只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见她父亲、母亲、妹妹帕特丽夏,甚至连年老的露迪也不理睬。露迪是以前被雇来照顾莱特家的三个女儿的,事实上她们三个女孩都是她一手带大的。诺拉只是不停地在屋子里哭嚎。我女儿卡梅尔和帕特丽夏·莱特是形影不离的闺中密友,当时的情形是帕特丽夏亲口告诉卡梅尔的。帕特丽夏自己也哭了一天,我猜他们全家都非常伤心。”
“那房子呢?”奎因先生低声问道。
J.C.佩蒂格鲁把车子开到路边,关掉引擎。“婚礼当然被取消了。我们都以为吉姆会回来的,因为我们猜想那只是情侣间的口角罢了。可是,吉姆始终没有回来。将他们俩拆散的事情肯定非同小可!”房地产商人摇摇头,“唉,一栋新房子全布置好了,随时可以搬进去,结果却没有人去住。这件事对赫尔迈厄尼打击很大,她对外人说是诺拉甩掉了吉姆。可是全镇的人都对此议论纷纷,没过多久……”佩蒂格鲁先生停了下来。
“接下去呢?”埃勒里急忙问道。
“没过多久,大家开始传言,说诺拉……疯了,还说那栋六居室的房子不吉利。”
“不吉利?”
J.C.佩蒂格鲁淡淡地笑了笑。“有的人就是这么可笑,不是吗?居然认为那栋房子跟吉姆与诺拉的分手有关!当然,诺拉人好好的,我是说,她根本没有发疯。发疯!”J.C.佩蒂格鲁不屑地哼了一声,“事情还不止这样。后来,眼看吉姆不会回来了,约翰决定卖掉他为女儿盖的那栋房子。很快就来了个买主,他是马丁法官的太太克拉丽斯的亲戚,名叫亨特,属于克拉丽斯家族在波士顿的支系。当时是我处理这笔生意的。”
J.C.佩蒂格鲁压低了声音:“史密斯先生,告诉你,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带着这位亨特先生进了那栋房子,以便在签署合同之前让他再检查一番。我们当时正在查看客厅,亨特先生说:‘我不喜欢那边的那组沙发。’正说着话,他突然面露惊恐之色,捂住胸口,在我面前倒地不起,当场气绝身亡!事后我连着一个星期都睡不着觉。”J.C.佩蒂格鲁拭拭额头,“威洛比医生说他死于心力衰竭,但人们的说法可不是这样。大家都说是房子有问题,因为起先是吉姆跑掉,然后是一位买主暴毙。更糟糕的是,弗兰克·劳埃德经营的《莱特镇记事报》的一个自作聪明的新进记者报道了亨特之死,把那栋房子叫做‘凶宅’。后来,那个记者被弗兰克解雇了,因为弗兰克和莱特家族素来交情颇深。”
“全是无稽之谈!”奎因先生笑着说。
“不管怎样,直到今天,始终没有人来买房子。”J.C.佩蒂格鲁嘟囔道,“约翰于是改出售为出租,结果也没有房客来租。大家都说,那房子太晦气了。现在听了这些,你仍然要租吗,史密斯先生?”
“没错,要租。”奎因先生愉快地说。
J.C.佩蒂格鲁听了这话才又发动车子上路。
“这个家族似乎运气不佳,”埃勒里评论道,“先是一个女儿离家出走,接着另一个女儿在爱情上遭受重创。他们最小的女儿还正常吧?”
“帕特丽夏吗?”J.C.佩蒂格鲁脸色一亮,“她是全镇最漂亮、最聪明的姑娘,和我女儿卡梅尔不相上下!现在帕特丽夏和卡特·布拉德福德的感情已经很稳定了。卡特是我们镇上的检察官……到了!”
房地产商人把双门小轿车驶上一栋殖民时代风格的建筑前面的车道。这栋房子坐落在远离马路的小山丘下,是这一带最大的房子,周围的树木也是埃勒里在山丘区一带所见的最高大的。一栋漆成白色的小木屋紧邻大房子,窗户全是紧闭的。
在朝那栋大房子的门廊走去时,奎因先生一直盯着他要承租的小房子看。J.C.佩蒂格鲁上前按了按门铃。一会儿后,老露迪打开前门,系着那条以浆得硬挺而闻名的围裙,并问来客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