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上完伤药,大夫说裹上药糊,一下午就能够消肿。看到李得胜脸上满是包裹的绷带,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咋一看煞是可怖。这副样子要让李老爹看见绝不是软言温语,只怕是棍棒伺候外加半月闭门思过。既然不能回家,那就等下午消了肿再回去吧。李得胜怕别人耻笑,不愿呆在人多的地方,于是三人一起向城外走去。
水灾带来的痕迹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了,城外的灾民在官府引导下大部分都已经回返乡梓,只有稀稀落落几堆人因为种种原因还逗留在城外没有散去。
三人沿着官道行走,中秋临近,水灾过后的人们纷纷忙着整理家园,官道两侧村寨倒是一片反常的繁忙景象。
看到路边一处小树林有个茶摊,旁边有人在开棚舍粥,等着施粥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林外,人群散乱中却有些秩序井然。楚铭不禁有些兴趣,现在还有人开棚舍粥,那真是真心慈悲了。于是拉着两人上前,只见粥棚下几个壮汉在忙着递碗盛粥,旁边坐着一人拿着一本书在看,赫然正是左臣。楚铭见到是左臣,忙上前打了个招呼,左臣见到是楚铭,也有些惊喜。
“不知楚兄何来的雅致出城游玩啊?”
楚铭笑笑,转头对崔李二人介绍左臣,“这位是左兄,来自陇右,家里经营一些皮货生意。左兄,这是在下两位兄弟,崔中道、李得胜。”
几人互相见过,楚铭开口问道:“这是左兄所设粥棚?”
左臣答道:“不错,家主在陇右向来有乐善好施之举,如今离水发灾,百姓困苦,我辈虽商贾亦是略尽绵薄之力。”
楚铭叹道:“左兄真不愧是义商啊!”
左臣只是笑着摆摆手,看到李得胜包裹的严严实实,指了指李得胜头上绷带,开口问道:“不知李兄这是何故?”
没等楚铭回话,李得胜抢先道:“不小心被马蜂所蛰。”看来李得胜也觉得被一个女人打成这副模样有些说不出口。
左臣明显没有相信,不过既然对方不愿意多说,自己当然也就不好多问。好像想到什么,上下打量了一下楚铭。
楚铭被左臣看得有些不自在,忙问怎么了。
左臣道:“原来楚兄就是大名鼎鼎地楚三国啊,在下一直想慕颜一见而不得,楚兄可瞒得我好苦啊!”
楚铭有些尴尬,自己从来不觉得这楚三国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毕竟是偷来的东西,甚而每次听到这个名号,心里都有些不自在。现在对着左臣,只是笑笑,也懒得说些其他什么说词。
左臣见楚铭毫无自矜之色,觉得这个颇有好感的小兄弟竟然谦虚若此,暗暗也有些佩服。听到茶摊中有人正在议论北方戎族入侵一事,左臣感慨道:“历来戎族入侵,都是在我朝粮食收获之时,今年来得有些早啊。”
楚铭有些惊奇,果然古代人也十分厉害啊,左臣一个商人竟然也知道这些事。“没想到左兄对边疆军事也是颇为熟稔啊。”
左臣笑笑道:“楚兄说笑了,边疆军事在下如何能知,只是家族经营皮货生意,免不了和草原上的牧民打交道。况且戎族入侵,一路烧杀抢掠,这时间长了,我们这些行商总要有些教训,是以这些东西边境镇民都了解一二。”
楚铭了然地点点头,果然实践出真知啊。只是想到衡阳城的异状,只怕其中有些不简单,看了看左臣,却也没有要将自己的疑惑告知对方的意思。
李得胜也觉得与左臣颇为投机,对左臣口中的塞外风情十分感兴趣,倒是崔中道,面上带笑,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疏远。
等到舍粥完毕,已经是夕阳西下,李得胜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赶忙将头上布条拆下,果然面上大部已经消肿。三人于是辞别了左臣,往城中走去。
左臣这边待领粥镇民散去,就开始收拾粥摊。其中一名壮汉面带恭敬道:“左使,大围山中粮食本来就短缺,我们费尽心思耗费大量金银运来的粮食还要白白给这些人?”
左臣面色一沉,冷声道:“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山中众兄弟的意思?”
壮汉忙单膝跪下,抬头道:“是属下自己这么想,不过属下想山中兄弟应该也有这个想法。”
左臣见壮汉脸色坦然,据实以告,面色一缓。这壮汉是会中难得有勇有谋的人才,左臣一直是栽培与他。此时见壮汉丝毫不加隐瞒,心下甚喜,只是面上没有表现出来,语气却温和了些。
“也不怪你们这么想,只是现在会中大部还在潜伏,任何举动都要多加小心,免得引起朝廷关注,这次若不是有离水水灾这个机会,我是万万不会同意引灾民入山一事的。”
顿了顿又冷笑道:“刺史府不是要大户出钱赈济灾民吗,正好方便我们购入大量粮食,摆设粥摊以掩人耳目。升五,不要可惜些许金银,这些都是死物,只有换成粮食、兵器、人丁对我们谋举大事才有用。”
想了想又点拨道:“如今朝廷统治还算稳固,不过却隐有大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按下心来慢慢壮大,静候时机。”
叫升五的壮汉用信服的目光看着眼前的男人,升五知道,最近几年会中兄弟发展迅速,都有赖于这个在会中被称作“智妖”的男人。升五内心坚信,只要左使大人在,他们早晚有成大事的一天。
待众人退下,左臣拿出一张刺史府所售上船凭证,口中喃喃自语:“中秋诗会,我倒要看看里面有什么名堂。”
回城的路上,李得胜闻着脸上药草残余的气味,还抱怨连连,“秀才,你惹谁不好,偏偏惹那个小丫头,还招来一个‘女阎王’。”在说到女阎王的时候,李得胜还有些吸凉气,显然心有余悸。
听到李得胜把事情赖到自己头上,不禁有些好笑,威胁道:“你可千万不要让赵姑娘知道你叫她‘女阎王’啊!”楚铭和崔中道显然知道李得胜说的是谁,一起大笑不止。
李得胜想到赵嫣然那神出鬼没的身手,身上有些发冷,郁闷道:“我老爹为了让我继承那个破布庄,怎么都不肯教我功夫,害得我连一个小姑娘都打不过。”转而又没心没肺道:“你们说,我去拜她为师怎么样?”
看李得胜一脸希冀的样子,二人齐齐叹了口气,摇摇头不再理这个痴心妄想的家伙。不过楚铭想到赵嫣然在大街上腾挪闪躲的身影,莫名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日巷子里出现的蓝衣负剑人,难道这世上真的有武功?
三人一起回到缘来客栈,正准备一起吃饭,客栈跑堂过来说有客人在房间里等着崔中道,崔中道也是一愣,显然不知道是谁。
来到房间一看,一个华衣锦服,面色威严的中年人正坐在桌前。崔中道一看到房间坐着里的人,眼睛就有些发红,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父亲。”崔中道低低地喊了一声。
“恩。”崔中道的父亲崔泽绮淡淡应了一声。
楚铭知道屋里父子二人肯定有话要说,于是见过崔泽绮之后就反手关门,和李得胜一起去大堂等候。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看到崔泽绮从梯级而下。楚铭和李得胜连忙见礼,崔泽绮看到两人点了点头,随即出了客栈。
二人忙上楼,进去之后看到崔中道站在窗前,眼神的复杂反映出内心的挣扎。
李得胜也知道崔中道父亲才是解决这件事情的关键,着急地问道:“崔伯父怎么说?”
崔中道叹了一口气,将之前二人的对话一一道来。
崔中道见到父亲之后就急不可耐的将母亲身上发生的一切告诉崔泽绮,崔泽绮没有理会他,他早已通过信得过的家仆了解了一切。崔泽绮给了他两个选择,一是乖乖回家,给王氏认个错,那就还是崔府二公子,将来的荣华富贵一样不少;二是搬出崔府,自己会给这个儿子一处宅院,不过书院就不能再进了。
因为崔中道笃学好问,在书院里也是名列前茅,崔泽绮平时对这个庶子还是相当看重的。崔中道以为尽管父亲对母亲很冷淡,但只要父亲回来知道这件事,就一定会给母亲一个公道的。但崔泽绮显然让他绝望了,崔中道狠狠得盯着自己的父亲。
崔泽绮显然不太在意儿子的敌视,他确实对这个儿子寄予厚望,长子愚钝中庸,虽有王家照拂亦难成大器。而崔中道不一样,聪敏好学,待人接物皆有大将之风,只是还欠缺些心性。在他看来,儿子出生自门阀大户,就一定要有门阀子弟的觉悟。崔泽绮甚至把这件事当成对崔中道的试炼,不论崔中道作何选择,对于他坚定心智都会有好处,至于那个女人,就当成她儿子成长路上的养分吧。
崔泽绮没有再多说,只是陪着崔中道,他相信以儿子的聪慧,是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的。等看到儿子眼中疯狂之色渐退,崔泽绮迳直起身离开。
听完这些,楚铭和李得胜都有些咋舌,这世家大族果然不能以常情论之。看到崔中道眼中挣扎的神色,楚铭知道现在崔中道心里一定很乱,不过脚下的路怎么走,也只有他自己才能决定,于是拉着不情不愿的李得胜先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