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能责罚于身,但兮王妃不受礼却是真的。”薛彩衣道,对着一旁的侍婢吩咐:“去取纸笔来,也将女则女训取来,叫兮王妃抄录十遍。”
我皱眉,抄书?
“难不成兮王妃还有异议?是想我不顾念你的身孕,就此动刑?”薛彩衣微眯了眼,恐吓我。
动刑,也要看那些奴才有没有本事,我只此刻不愿动手罢了。
我淡淡道:“不过是抄书罢了,妾身抄便是了。”
奴才取了纸笔和书本来,为我挪了一把椅子,便叫我坐在内殿里抄录,当着淳王妃与薛彩衣的面。
我也不恼,稳稳的坐下,拿起笔开始抄录。这两本书虽不厚,但也不少,抄一遍也就罢了,十遍可不是短时间能完成的。
估摸天黑也未必抄得完。
我是一早来的,只吃了些粥,到了晌午便有些饿了。淳王妃传了膳,与彩衣一同用膳,却撇了我继续抄书。
大有得意之感。
我心想,这淳王妃性子也直,不懂遮掩,倒不是什么难对付的角色。
抄了许久,手上有些乏,便两手相交活络活络,哪知一旁的奴才突然高喊我偷懒,惊了我的耳。
薛彩衣淡淡的朝我这里望了一眼,道:“那便再多抄十遍。”
我挑眉,不喜不怒的抄起笔,继续抄书。她想过过瘾我便遂了她,横竖我耐得住性子和她耗着。
过了晌午,天渐渐阴沉,也是要立冬了,几日里都不见日头。
不会一会儿,便是淫雨霏霏,声响甚大。
内殿里开了一扇窗,在我背后,偶有雨水打落进来,也湿了我衣和纸。殿里只亮着一盏烛,阴沉着天,有时也叫我看不清笔下的字,也乏了眼。
雨有越发大的迹象,可殿内的奴才并未有阖窗的心思,那些雨水打在我身上,湿了大片的衣袂。就连纸上也是水迹斑斑,字也花散了。
我蹙着眉,觑了一眼淳王妃和彩衣的动静,她们吃着点心,品着茶,好不快活。
朝殿门口望了一眼,初来时跟着我的两个侍婢,如今只剩一个了,站在雨里,也不叫进殿来,罚着我,也罚我宫里的奴才,倒是算计的清楚。
我垂头一笑,揉揉眼,继续抄书。
天儿渐渐昏黑,雨也未有停下的趋势,竟刮起风来,呼呼作响。
也不知是我手快还是如何,竟已抄完了十遍,叠在一块,竟遮住了淳王妃与彩衣的视线。一旁的奴才将那厚厚一摞纸端走,随意的撇在地上,也不顾它浸在水滩里。
分明是敷衍。
我瞧了一眼那奴才的样貌,随后又继续抄书。
正抄了一页,便听到殿外急促的脚步声,踏着水渍作响,我好奇望了一眼,看见一抹男子的身影冲进殿内,一时吓了殿内众人。
我举着笔的手僵住。
面前这个浑身湿透,面色不善的男子,当真是赫连墨?
薛彩衣看清了来人,忙叫人掌灯,急急和淳王妃出来行了大礼,双双跪地,大呼陛下。
我痴痴的望着眼前的人儿,发髻湿乱,衣裳均沾,这落魄模样哪里还有帝王的样子。他望着我的时候神色温柔,可转向薛彩衣时却是愤怒之色。
殿内渐渐亮堂起来,我因长久暗着,一时又亮起来,眼睛难免有些受不了,便伸手揉了揉,再一看自己所抄写的书本,字迹歪扭,实在好笑。
“怎叫陛下这样湿着,玉姐姐赶紧叫下人取些干净的衣物来,在取干帕子来。”我浅浅一笑道。
“是是,快去取!”薛彩衣跪着,一边呵斥着自己的奴才不长眼色。
我虽也湿着,但均在后背为多,发角湿了,也垂了几缕头发在耳垂,滴水不住。外头狂风大雨,倒是应景,应了如今赫连墨的脸色。
一旁的奴才慌忙阖上窗,将取来的披衣打开,正要披在赫连墨身上。
他转手拿过,径直走到我面前,将那披衣披在了我身上,又取了奴才手里的帕子为我擦脸。
我失笑,按住他为我擦脸的手,“怎么不先顾着自个儿,瞧你这样子。”
忙不迭夺了他手里的帕子,啪的按在他脸上,胡乱的抹着。他急急按住我的手,好笑的说:“你当我是什么?这么胡乱的敷衍。”
口气里略带宠溺。
我瞟了一眼薛彩衣妒恨的神情,摇头一笑。
“陛下先更衣吧,穿着湿衣小心着凉…”薛彩衣的声音有些微弱,小心翼翼的。
赫连墨淡淡的望着跪着的淳王妃和薛彩衣,迟迟未她们起身。“你既知道阿兮有身孕,为何还要责罚于她?开着窗打着雨,也不掌灯,抄录十遍?你何不自己试试!”
薛彩衣微微颤抖着,一直垂着头,一旁的淳王妃更是如此。彩衣哆哆嗦嗦的开口道:“是兮王妃…见了妾身和淳妹妹竟不行大礼,妾身只是想略施惩戒…”
赫连墨看向我,我便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我的错,我抄些书也是应该的,你何苦这样冒雨赶来。”
赫连墨瞪眼,将我的手握在手心里,道:“你的错又如何,我便是再看不得你受苦。”
再看不得我受苦,也只是弥补他心中的愧疚,更是寄望于我腹中的孩子。
只见薛彩衣的身子一僵,手更是垂落一旁,怕是对赫连墨这番话心有戚戚焉。淳王妃自知心亏,也不敢妄动。
“起来吧。”赫连墨淡淡道。
薛彩衣缓缓起身,抬头瞧着我。淳王妃倒是一直垂着头,也不敢瞧我。
“妾身伺候陛下更衣。”薛彩衣面无表情道。
“恩。”
“阿兮你也换身衣裳。”赫连墨进内殿前道。
淳王妃为我备了一件粉红衣裳换上,找了女婢为我重新梳了头,卸了宫妆,只简单的挽了个发髻,垂了发在肩上风干。
赫连墨还未换好衣,我出了内殿,瞧见自个辛苦了一日的东西默默的摊在地上,浸在水滩里,作一团,连是什么都看不真切。
我蹲下?身子去捡了一张湿透的纸,也不知今后谁的人生,会如这湿透的女训。扬唇微笑,如今的赫连墨倒是真心疼我。
此时赫连墨从内殿出来了,换了干净整洁的衣裳,头发也梳的整齐。他走到我身边,执起我的手,道:“辛苦你了,可有身子不适?”
我摇头道:“只两个月有余,哪里会有什么问题,况且太医令也说我胎象稳固,我哪里像是会委屈了自个的人。”
“也是,你有傲气。”他笑道。
是啊,我自有我的傲气,他心知我曾为女帝,自然难以屈于人下。
“今日之事便不再追究,你二人自重。”赫连墨淡淡的撇下一句话,遂牵了我的手离开。
外头正是大雨,伯安备了步辇和伞,遮挡着将我们送回莞宠殿。
我瞧了一眼最初跟着我来的侍婢,已经站在我身侧,想来是两个机灵的丫头,见我受罚便去告诉了赫连墨。
一路上,赫连墨紧握我的手。
可我却不懂他何以这样担心和关怀。
终于回了莞宠殿,他一直牵着我的手不曾松开,直至进了内殿,才将我牵着坐在床榻上,静静的看着我。
他蹙着眉,眉上川字。
我抽出手去抚平他额上,道:“你今日是怎么了?”
赫连阖上眼,缓缓道:“我总会想起那年…在斩凤台,有时梦里也会浮现,我曾那样错待你…”
斩凤台,我何尝不是记忆犹新,终身难忘。
“我怕再叫你受了苦,再…”他不再说下去,放佛是说不下去了。
我没想到他的愧疚之意这样深切,他是个有血有肉的男子,当初亦以为我无情待楚弋笙,更是不待见我。
“都过去了,如今,只看眼前。”我覆上他的手,牵着他的手抚上我的小腹,道:“我们还有它。”
他睁开眼,款款望着我,大手轻轻抚摸我的小腹,“阿兮,你说,我们孩子唤什么名儿?”
“什么都好,你来决定。”我笑道。
他便真的想起来,神情郑重,慢慢道:“我倒希望是个女孩儿,就唤…惜久。”
我失笑,这是个什么名儿?那里是个寻常名字的样子。
“你怎么就爱用惜字,倒也不换一个。”
“如今我只倍感珍惜眼前的一切,自然逃不了这个字,你不喜欢?”他望着我,紧握我的手也不肯松开,只轻轻抚摸着。
我摇头:“倒也不是不喜欢,随你便好,我拿不了主意。”
也不追究着我腹中孩儿的名儿,只商讨了一会儿便乏了。外头狂风打坐,雨也不见停,大抵过了这场雨,便要入冬了吧。
又是南桀的冬。
我初次到南桀王宫,也是一个冬日里。
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我便睁开了眼。赫连墨还在熟睡中,环抱着我,我轻轻推开他,下床披了披衣,走到窗前,微微开了一条缝。
这一开便下了一跳,是雪。
我将窗微微开大些,好看的清外头的景象,果真是下了大雪了,地上都积了起来,白茫茫一片。
小苑的花草皆披了白衣,甚是好看,只不知受不受的住着天寒地冻的。我紧了紧披衣,望着不跌的雪,出神儿。
这场雪,不知要下多久呢。
赫连墨起的迟了些,我急急忙忙替他更了衣,他便匆匆早朝去了。外头雪下的正大,他除了昨儿带来的披衣,便别无它样了。
吩咐了侍婢备了厚绒披衣给他送到朝安殿去,免得下了朝出来又着凉。
因下了雪,各宫都要送炭过来取暖,伯安最早往我这里送了炭火,亲自架好才匆匆离去给各宫派送。
却不知浣儿也是冒雪赶了回来。
她穿的单薄,进殿时满身的雪,脸也冻得苍白,哆哆嗦嗦的喊了我一声,遂赶紧凑到火炉旁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