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亦不知所措。
姜子期似有所反应,他冲到暖帐旁,拽住赫连墨的臂,狠狠的朝赫连墨脸上挥了一拳。他用被衾盖住我,温柔的抚上我的脸庞,“兮儿,我来晚了!”
我原以为他不会是这样反应,我本以为自己不会再随意落泪。只今日,便是第二次。
姜子期的温柔,恰恰于之七尺男儿,更为显著,如此模样,让我一时失神,忘记自己身处何处。
赫连墨被打到床榻一角,他揉了揉脸,冷笑道,“现今便演起忠贞烈女了么!”
姜子期怒:“赫连墨,我原本以为你是君子,不想,你竟欺辱兮儿!幸而我没有做了伤害兮儿的事!”
赫连墨似也恼火,他怒吼道:“你有何资格来评说我!你也是一样的!”
我怔怔的瞧着他们二人,面目全非,早无君子风范。一股怒火不知从何而来。
“尊上尊上…”
小雪跑了进来,喊着喊着便停下。她捂着小嘴,吃惊的看着床榻上的我们三人,往后退了好几步。
现今,已混了,局势不清。
迷茫不堪的小雪,怒火中烧的姜子期,甚至于丧失理智的赫连墨,和我一同,泥足深陷。在未来的许多日子里,相见难堪。
我推了姜子期一把,急急道:“快走,不要留在这儿!”
我不能让自己进退失据。
他被我推的踉跄,好不容易立稳,刚要开口,却没说出一个字,只是紧抿着唇,似在思量。
“我不能走。”姜子期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迅速转身。
他靠近小雪,在她心口之上刺下一刀,顺势捂住了她的嘴,我被那一抹血痕吓得僵住。
小雪并未料到,她只是睁大了眼,绝望凄惨的看着我。
“小雪!”我失声,就连这两个字都显得无力,我看着她倒在血泊里,却无动于衷。
“你该走了,墨公子!”
姜子期手里还握着那柄沾满血渍的刀,他走到床榻前,阴寒着脸,怒视赫连墨。
赫连墨的目光在我和姜子期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我身上,他望着我,目光复杂,只脸侧淤青甚是好笑,他犹豫许久,终于说:“你们,绝不会赢!”
他迅速穿戴好衣物,只是从衣袖里落下一支梅,他似乎并未注意,只是匆匆离去。
我拾起那支梅,捏在手里捏碎,他给我的羞辱和小雪凄惨的目光,我这一生都难忘。
“兮儿,那个女婢是留不得的,你要明白!”
姜子期揽住我的肩,他似乎能够明白我的心思,我从前纵对他有千般不满,如今只觉的安心不少。
我已难以负重。
氤氲热气的温水,仍暖不了我冰冷的心,已泡了许久,我仍是不肯罢休。
而后,若素回来了,她吩咐人处理了小雪的尸首,与姜子期谈了许久,才来理我。
我将口鼻尽数埋入水中,脑海里仍不断的出现小雪的脸庞,稚嫩美好,她还那么小!
我将头冒出水面,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转头看向一旁的若素,问她:“你把小雪怎么样了?你是否好好安葬了…”
若素往水中撒了花瓣,拿起帕子为我擦身.子,轻柔缓慢,她的脸看上去很平静。“小雪是我的人,我早早便同她说过,一旦出了什么事,只好玉石俱焚。我们的命,都是尊上的。”
我心如刀绞,她还是个孩子。
为了一个帝位,究竟还要有多少死亡。
我不该如此想!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是践踏无数血肉成就其大业,我不能再以纤弱女子的心意来衡量世事,更不能以风尘女子的心意打量世人,顾影自怜。
早不能于此刻收手。
不是他亡,就是我死!小雪,就当是你这冤死的仇,是赫连墨的,我来报。
我夺过若素手里的帕子,用力擦拭身体,一直擦了许久。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子期对在朝文官称,他所识得的兮姑娘,已死于薄江边上,并非当今储君。
他说完后便匆匆离去,离去,来了我崇锦殿报喜。
便有了那一场悲剧。
虽然外人众说纭纭,仍对我的前身颇有异议,但朝中再无非议,只是闲的成为百姓口里茶余饭后的聊头。
岁末炮响,京都里烟花齐放,我从未提起过,京都的名字。
却在年夜里,听得若素说,京都前十六年称为安都,后因我的娘亲而改名为锦都。
幼时,我曾执拗的央求娘亲,讲故事给我听,讲她们那一辈的故事。娘亲拗不过我哭,只好徐徐讲来。
娘亲名唤良锦,是西景国大将军的女儿,嫁作公子琅慕为良娣,恩爱之极。
西景南桀交战,西景公子生死不明,大势已去。
娘亲的爹爹,带兵上阵,同夫人双双殉国,皆是万箭穿心。
娘亲那时怀着腹中骨肉,纵对楚弋笙有千般万般恨,仍要忍气吞声,苟且偷生。
楚弋笙是南桀大将,皇室贵胄。
后来楚弋笙娶了娘亲为妃,种种纠葛,娘亲失忆,成了众人口中最为尊崇的锦妃,同楚弋笙也算得恩爱。
楚弋笙夺得帝位后,娘亲亦回复了记忆,她怀着我的时候一心只想着刺杀楚弋笙,早无夫妻之情。
楚弋笙亡她国,屠戮她双亲,更害死她挚爱,她纵于楚弋笙曾万般缠绵,却仍是片甲不留。
娘亲是同楚兮年逃离的,楚兮年本是南桀太子,对娘亲有情有义,二人隐居深山,过着悠闲快乐的日子,那时,我出生了。
于是,在我心中,楚兮年才是我的父。
楚弋笙不过是夺了我父的江山。
于我心中,不曾有亲父。
但,却不能否认,楚弋笙是痴情的男子。
纵有千般般配,终不能携手终老。
这一夜感想良多,我却睡的格外安静,连半个梦都不曾有,没有不安,没有不眠。
火热的年夜里,雪消融了许多。
次日清晨时分,我随若素跑到王宫后的荒山上,那儿斜斜歪歪的立了许多像是碑的木块,歪歪扭扭的刻着字。
这里都是亡魂,有宫婢亦有贵胄。
若素说,小雪便安葬于此,写的名,只是于雪。
我带了几株仍娇艳的梅花,插在光秃秃的坟头上,回想崇锦宫初遇,浅笑不止。
她是那么的可爱,急躁,冲动,我却十分喜欢,这偌大的王宫,只有她如此通透待人。
若没有她,我早少了无尽乐趣。
我对她,有深深的愧疚。
虽是冬末,清晨时分仍冷的如同雪日,我解下披衣盖在小雪的坟头上,才匆匆离去。
再回到崇锦殿的时候,正有工匠在换匾额。
换上的匾,只有两个字:为尊。
我皱眉,“是谁允许换下匾额的?”
若素答:“尊上,这是规矩,过些日子便要上黎山行储君大礼了。”
“储君大礼?”
若素并没有立刻答我,她盈盈笑着,拉我进殿里去,合上门,才同我说:“尊上忘了,姜子期已经告诉所有人他所知道的事实,没有能能阻止您登上帝位,楚家人都会帮您。”
听着她说的话,我仍恍若梦中。是啊,除了赫连墨,再无人阻我。
“那,那位将军如何了?”
我想起那位手握重兵的将军,他才是我最后的依仗,若他不帮我,便无计可施了。
若素皱眉,似乎在想什么,等了好一会,才说:“我正想跟你说,我想尊上你诏薛将军的女儿进宫做女官。”
“女官?你是希望我和这位薛小姐关系密切,即便…”即便薛将军不肯倒戈任何一方,也绝不会对我不利。
我紧握手中衣袖,攥的很紧。
我点了点头,“就按你的意思去传召吧,宫里的事情你还要多费心教教我了。”
“尊上大可放心,若素会一直伴着您。”
她朝我行了一个大礼,做足了礼份,昂头对我缓缓笑开。
黎山,黎山。
我感觉头有些微微疼痛,扶着墙壁向里殿走去。
宫中议论纷纷,文臣武官暗下里相争相夺,我都看不到。
只知黎山一行,会有西景国特使前来,见证储君大礼。
次日晌午,从帝都出发,踏上前往黎山的行程。浩浩荡荡,好不雄壮。
之前所有的一切,仿佛烟消云散。
一众大臣对我礼遇三分,就连陈煜同赫连墨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离我数丈远。
似我真的要成为女帝一般。
我与若素同乘一辆马车,备好了点心茶水,实在悠哉。
偶尔听到侍卫的窃窃私语,大都议论着马车中的我,在他们眼中,我远远比不过赫连墨。只是面子上仍我顾我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