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傍晚，屠苏赶到时候美琴已经坐在河边了，这还是两人相识两个多月以来的第一次，平时都是屠苏先待在这里的。
少女此时有些沉默，她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偏头看了屠苏一眼后就继续转头过去，都没跟屠苏打招呼。屠苏想了想，还是无法忖度女孩子的心思，于是也走到美琴身边坐了下了。两人都没说话，一起看着流动着的金色河流。
起风了，不远处的风力发电机的桨叶开始转动，发出轻微的嘎吱声，也打破了此刻的静谧。
“喂，木头脸。”美琴终于开口了。
屠苏轻舒一口气：“怎么了？”
河边的地面还是比较潮湿的，不过细密的草垫覆盖下一眼看去倒也看不到土地本身。美琴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躺了下去，然后问道：“你上午是说，力量无所谓对错，只在于使用的人吧？”
“嗯，是这个意思。御坂你刚才一直在想这个？”屠苏有些不明白美琴为什么对这句话这么在意。上午她说自己很会讲大道理的时候，说的也是这句话。
“我记得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手指间发出噼噼啪啪的电火花的时候心里开心极了，整晚上缩在被子里看手指头。来到学园都市后，有研究人员跟我说，我的能力跟DNA图谱可以用来治愈肌肉萎缩症患者，让他们能够重新奔跑在阳光下，我想能帮助到那些可怜的人的话，也是件很开心的事情吧。后来我的能力也一直在提升，认识了很多朋友同学，每天都过的很快乐，这里真的就是我心中梦想的舞台呢。”
少女望着天空，抻出手挡住阳光，看着好像透明的手指，回忆起小时候的事情。这些话她连黑子都没告诉过，但不知为什么却一五一十的说给身边这个认识不过两个多月的少年听。
屠苏轻轻嗯了一声。美琴这会儿只是在倾诉自己的感受，她是个很有主意的女孩子，有大多数男子都比不了的坚定信念，所以应该用不着自己去劝导什么。她只是有些话憋心里面太久，需要对一个人倾诉罢了。不过“肌肉萎缩症”、“DNA图谱”，与美琴的笑容交织在一起，让他想起了一些多年前的事情。不过这些不是重点……吧？
“其实我一直以为力量的强弱这种事情只跟自己的努力程度有关的，总觉得自己能从LEVEL1提高到LEVEL5是一件很臭屁很自豪的事情，在常盘台中学被称作ACE，满大街找不良们的麻烦，救下学妹时候感觉也是超好。现在我才明白，学园都市并不是适合每一个人飞翔的舞台。很多人明明很努力很努力，可能力却一直不能提升，还总被别人欺负；有些人明明轻轻松松提升了能力，却不用来干好事，就像早上的那个家伙——啊，这么算起来其实我也是这样呢，踢贩售机、打人、惹祸、破坏公共设施，干的坏事好像比不良还多。哪，我这个坏人倒是经常当街揍不良的，黑子老劝我不应该随便出手，维护秩序是风纪委员、警备员的事情，可万一他们管不到、不能管又该怎么办？”
美琴这会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因此意思也表达的有些零乱。但看到屠苏还是点了点头，她又翻身坐了起来：“也许做坏事的人也有他们的理由呢，就跟我一样。那么我跟他们也没有差别，只不过我有我想保护的东西，而他们也有跟我相反的立场吧。不过我是LEVEL5的超能力者，平时干些踢坏东西电坏清洁机器人什么的，明明学园都市里到处都有摄像头，却没人会找我的麻烦。所以力量只有大小的区别，没有对错之分，不过力量大了，有些错事就变成对的了——你说对么？”
少女的这段话说完，屠苏沉默了很久，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美琴有些疑惑的望向屠苏，不明白他摇头是什么意思，是没听明白，还是无法回答，或是并不赞同？
屠苏拣起了块石头，随手一扔打出一串漂亮的水漂，然后认真地看着美琴的眸子说道：“我不能解答你的疑问，但我可以告诉你我自己的答案。东方古语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错的对的很多都是从自身立场上说的话，但用自己的立场干涉别人的想法与生活，这就是绝对错误的。”
屠苏眼中，似乎正燃烧着一团火焰，其中有崩塌的宫殿，有破碎的空间，有荒芜的山谷，也有幽深的洞穴。他似乎看到那个可以称自己为“半身”的俊雅青年正对自己点头微笑，然后缓步离开。
美琴好像是花了很长时间才弄明白为什么屠苏有他自己的答案，却不能回答自己的疑问，然后翻来覆去念叨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然后逐渐有了如释重负的感觉。
“啪！”美琴一巴掌狠狠拍在了屠苏肩膀上，力度之大连屠苏这样的顶级强者都呲了呲牙：“木头脸真有你的！你上辈子不会是学哲学的吧？难道是从小背着东方古语长大的中国人？呃，不对，现在的中国人早就不留辫子了。”
屠苏看着故态复萌的美琴，冷静的解释道：“中国人以前也不留辫子，我是女娲大神在人界的族裔，跟一般人不一样。”
“女娲？我想想，好像是传说中很了不起的大神呢，怪不得你这么厉害，原来是‘神功护体’？”屠苏默然，这都是什么词儿啊？
“喂，干嘛不说话？我说错了么？难道你没有神功，只有超能力么？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真只是什么LEVEL3的‘原石’啊？还有，那个什么‘召唤出形制特殊的血色长剑’也是你用来糊弄那些给超级计算机打工的研究人员的吧？”这个这个，美琴大小姐的心情变好后又开始口无遮拦了。其实要换个人的话随便编点瞎话把美琴大人对付过去也就算了，但屠苏却是个从不说瞎话的人——上辈子他唯一一次欺瞒之举就是跟师妹的“三年之约”，而且也不过是点了点头默认罢了。
屠苏很纠结，自己的身世来历哪能三言两语说清楚，而现在的生活在学园都市的自己也是有一堆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他想了一会儿，才准备尽量跟美琴解释一些现在能说的事——而美琴正忙着打水漂呢，不过看起来她是第一次玩儿这个，总是不得要领，石头一飞出去就直沉河底。屠苏看着她一脸不服输的表情，就又做了一个示范，石子在水面上激起一圈圈波纹。
“我的身世来历现在还不能告诉你，而且就算说了御坂你也不一定相信。至于能力，那把剑是真的，而且在书库外库里，我确实是LEVEL3。”
美琴终于成功打出一个3次起落的水漂，她好像没注意到“书库外库”这个奇怪的词语，只是一脸兴奋的点头道：“我相信你。”她再次尝试，居然是5次起落。美琴转身向屠苏高声说道：“我一直相信你的！现在不方便说，那就以后告诉我好了！”
阳光照在少女笑容灿烂的侧脸上，更增几分艳红。这副画面，屠苏将之收到了心内最深处。那里藏着他最温暖最珍视的回忆。
……
就这样，原来的决斗项目在7月18日由剑术改为打水漂，不过美琴并没有感到有半分不妥。眼看着屠苏每一次都能把石子扔出8、9个起落，而自己除了那一次5起落外就没有更多的，美琴的好胜心被完全激发了！她伸出右手，从土壤中吸出铁砂，在电磁力的作用下铁砂凝成一片两边薄中央厚的巴掌大小的飞盘，大脑高速运转构建了受力分析模型并建立了运动方程，利用强大的计算能力解算出与水面接触的最佳角度是20度、理论最佳出手速度是11m/s的结论，然后以电磁力精确控制铁砂飞盘的出手角度与速度将其高速旋转并发射——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连绵的触击水面声后，至少在水面上留下25个逐渐扩大的波纹圈！
美琴振臂高呼“YES”，而目睹这种行为的屠苏瞪了美琴双手间的电火花足有十秒钟才憋出了句“作弊，不算”……
好吧，在两人持续了两个多月的决斗中，美琴终于取得了第一次彻底的胜利。
……
根据美琴要求，决斗失败的屠苏被罚请吃饭。昨天才被吞4000元的屠苏只好硬着头皮被少女拉进了一家名叫“JonaGardeN”的家庭餐馆，默默祈祷自己的荷包能够撑得住。两人坐定，各自点了些菜品，屠苏没想到美琴只点了份清淡的蔬菜沙拉加饭团当晚餐。仔细想了想，屠苏觉得，美琴其实是个很有大小姐气质的女孩子，不过这些气质都表现在更本质更内在的地方吧。
“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么点东西营养会不足吧？”两人边吃边聊，屠苏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
“啊咧？”应该是没想到屠苏会对这种事情发言，美琴很有些意外。她嚼着片圆白菜，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跟着重复了一声：“长身体？”然后低头思考了下……
要糟，事情要变糟！屠苏心中警铃大作，刚才那话换个说话对象的话原本没什么的，但对象是美琴的话一定要糟！屠苏开始做出检讨：难道是被刚才打水漂时美琴孩子气的一面迷惑的原因？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这位大小姐、LEVEL5的专属技能之一就是专把别人的意思往歪里理解呢？
事态果然如屠苏所料般开始恶化，低头思考“长身体”“营养不足”两个关键词的美琴注意到了自己胸前的某些与同龄人相较略有不足的地方，然后脸蛋儿开始变红，眼睛开始闭上，虎牙开始咬起，呼吸开始加速，发间开始出现细微的电流……
屠苏突然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发出短促的“嘘”声，偏头把耳朵对向门口方那一桌顾客，重复了几个单字：“……提升等级……幻想御手……”美琴呆了呆，光今天就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了，联想到近期连续的袭击事件、不断增强的罪犯能力等级、都市传说中“幻想御手”的神奇能力这几件事之间若有若无的关系，美琴决定暂不计较某野蛮人的失礼行径。在重要的事情上，美琴从来不是拖别人后腿的角色。屠苏又仔细听了会儿，直到那桌的几个学生都离开才又面向美琴坐好。
“狗耳朵先生，这次不闻气息改听声音，得到了什么事关学园都市安危的信息啊？切，真是的，亏我还一直把木头脸你当正经人，原来也是像那些喜欢口胡的不良一样有怪癖好。”美琴臭哄哄的说着刻薄话，没给屠苏半点好脸色。
又是狗耳朵先生又是不正经的不良一堆恶称加诸于身的屠苏没露出半点不高兴的神色——这种事情在美琴大小姐这里只会越描越黑，屠苏早就明白这一点啦——他神色凝重的总结了下刚才听到的信息：“这几个人是听说这家店里有人兜售一种名叫‘幻想御手’的道具才来打探消息的，据其中一个说之前已经有无能力者买到了这个东西，不单很快就成功开发了能力，还在两周的时间里从LEVEL1提升到了LEVEL3。不过卖家很谨慎，不是每天都在这里出现，需要碰运气。收费也很贵，具体数字没听清，但至少是好几万——两周提升三个等级，只凭这个叫‘幻想御手’的东西么？真有些不可思议。”
美琴的表情严肃起来：“之前忘了跟你说了，介旅初矢，哦就是那个炸弹狂，书库资料里也只是LEVEL2异能力者，但你也看到了，最后两次袭击只相隔一天，一次LEVEL3水平，一次超过LEVEL4——看来这个‘幻想御手’真的确有其事，不仅仅是如泪子所说的都市传说！”
“介旅是使用了‘幻想御手’的原因，所以两次袭击威力越来越大？也是，那家伙报复心那么重，怎么可能会在上一次爆炸中留手……可是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我其实算不上是能力者，不过在超能力开发的原理跟手段也很清楚，怎么可能有这么轻易的提升能力的方法？”理科剑灵百里屠苏不明所以。
“等等，除了介旅，前段时间袭击我们常盘台中学的那个叫重福的女孩子也是这样，袭击时展现的能力等级高于书库记录！”美琴又想起了一个证据。
屠苏还是有很多疑惑：“可是，如果真有这么简便的提升能力的方法，那为什么不公布出来呢？这应该是好事啊，何必这么偷偷摸摸的交易？哦，按御坂你所说的，仅仅是你我遇到的由幻想御手使用者发动的报复袭击就有两人数起，我们不知道的可能更多——得到力量的人居然会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报复欲望，难道这就是不从正规渠道公布的原因？”
看来真的有必要好好调查一下“幻想御手”的事情了，美琴跟屠苏一起下了决定，而且这个餐厅居然是暗中交易的地点之一，那么这一点应该要好好利用一下才可以。中途出了这种意外，两人这顿饭吃的实在是久了些，离开餐厅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学园都市里除了学校就是宿舍与研究所，学校与研究所错落分布，宿舍倒是集中在差不多同一片区域，于是一起回寝的旅程倒也很是自然融洽——不计较偶尔迸发的电压高达数万伏的电流的话。
美琴很喜欢小动物，尤其是猫，可惜自己身上有微弱的电磁场，小动物都不敢接近。路上看到好几只流浪猫，居然随身带着猫食的少女自然是好一通忙活，不过流浪动物警惕心很重，虽然盯着美琴手上的食物团团转，凑到美琴身边的却一只都没有。在美琴闪动着泪光的双眸的巨大期望下，除了阿翔外再没照顾过动物的百里少侠只好接过了献爱心的接力棒，终于成功把一只黑色小野猫吸引到了手边。正吃着屠苏手中食物的小家伙自然也被美琴摸了个遍（作者君：我也要变猫！我也要被摸！——你够了，拖走拖走！）。
终于摸到了小猫，美琴显得很是满足——平时她生怕被别人知道自己这种想亲近小动物而不得的窘态，跟熟人在一起时都从来不敢表现出这种喜好，连黑子这种熟悉她每天内衣裤穿的是什么的家伙都不一定知道。
“喂，木头脸，暑假快到了，你假期准备干什么？还是每天练那种没用的剑术么？要不跟我学习打水漂怎么样？”唉，这才刚刚赢了一局打水漂，就把剑术攻击为没用了……美琴大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强势啊。
但屠苏不是一般人，他是有对于剑道的至高信念的：“剑术怎会无用？我觉得是御坂同学你完全不懂力量的本质吧？”
“无路赛，不要以为你看起来剑术很厉害，就能把超能力压在身下！你、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是力量的本质？”美琴很不服气，虽说无论是切磋比试还是生死相斗，美琴大人都不是野蛮人的对手啦，不过因为比美琴大人厉害就说的好像只有木头脸自己才知道“力量的本质”似的，真是好臭屁呢，跟民工热血动漫一样。
屠苏终于决定给这个不明事理的少女好好上一课：“超能力者是利用基本粒子在量子层次的不确定性来引导理论上低概率的事件在实际中发生，这种引导能力的强弱就是能力等级的区分。引导能力越强，则越大范围内物质的运行越可以出现自然界极低率出现的事件。比如你的电气能力，可以让极大范围内自由运动的电子突然在同一时间沿同一方向发生运动，从而形成巨大的电流，没错吧？”
“没、没错，然后呢？”美琴感觉又回到了第一次被对方指责不会剑法的时候，这木头脸一本正经起来气势真的好惊人，美琴感觉自己的脸蛋儿应该已经泛红了，因为虽说没有镜子，可也能感到那里烫的好厉害（？！有没有懂行的把美琴此时的心理分析一下？画外音：其实就是受吧？哦呵呵呵呵）。
“这个世界上还有利用符文、仪式来施展一些不可思议的攻击的存在，他们被称为魔法师。其实本质上都是利魔法文字的力量，通过有魔法力量的文字沟通世界运行的规律，其本质与超能力者并无不同。不过超能力是建立在量子力学基础上，而魔法则是利用更宏观的法则，比如元素类魔法的使用就依托于类似于古代中国的五行相生相克概念。这也没疑问吧？”
“这、这是你瞎说的罢？这个世界上哪有魔法师？我、我不信。”被屠苏震摄住的美琴在竭力抵抗，但听少年说完这段话，她潜意识中就很自然的接受了魔法与魔法师的存在，只是嘴上坚决不承认。
“那么如果不是引导既有规律，而是以自己的意志决定物质的规律呢？”屠苏霍然转身，双目如电！
“这难道就是……”美琴咕当咽下一口唾沫，她被这种表述中的力量层次所震憾，当然少年的语气与眼神的冲击也对此有加成作用。
屠苏点点头：“不错，就是我的剑法。”
“噗！”美琴笑弯了腰，“木头脸你太幽默了，我第一次看到吹牛能吹这么严肃认真的。你说的这种能力怎么可能存在，有这种力量的人那不就是怪物吗？”
屠苏认真想了想，然后也笑了，自己还真就是个怪物。不过不要紧，前世的自己就常常被视作怪物，可自己还是百里屠苏，不是么？
……
回家的路上，各色行人行色匆匆，对这两个笑闹喧嚣不已的男女学生视而不见——这样打情骂俏的学生情侣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