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顾城:《一代人》
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我们对于黑夜并没有过多的思考,我们只是觉得冬天的夜晚总比白天漫长,再怎么突兀的山脉在黑色的笼罩下一样失去了它原有的高度,尤其是遇上这样的大阴天,伸出手来连五指都看不见的时候,那一束手电光就显得格外引人注目了。
那是晚上十点半,吴建国一家忙完农活,吃过晚饭,看罢电视,正准备上炕睡觉的时候,四组组长李双喜(也就是现在的村主任)打着手电筒,同几个村组干部一道急匆匆的赶进了院子里。
“出啥事了?”建国赶紧把大伙迎进屋里,很吃惊的打量着每一个人。
“你不知道?”李双喜反问。
“你们没说,我咋知道?”建国满脸困惑的看着大家。
“你真的不知道?”李双喜似乎不大相信。
“你倒是说啊!”建国有些急了。
“你竟然不知道?吴乡长已经任命王糊糊为村支书了你竟然不知道?”大家面面相耽。
“有这事?”建国不由一声惊叫,他半信半疑的看着大家。
“这还能有假!今天傍晚,吴乡长突然派人来叫我们到王糊糊家去开会,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宣布,还说你已经到那里等着了。我们还以为有啥好事情呢,那知道、那知道——”李双喜一时气得说不下去了。
“那我呢?他们把我咋安排下了?”建国又气又急。
“整个会议开了还不到十分钟,姓吴的只是宣读了一下乡政府的文件,根本就没提你,我们觉得事有蹊跷,就连夜赶过来问你来了。”
“这乡政府究竟在捣啥鬼?”
“太不象话了,他们怎么能这么干呢?”
“依我看,这肯定是王糊糊又在胡日弄。”
“真是岂有此理,建国跑前跑后,刚给咋村修通了路,他们就‘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了啊!咱们现在就去问个明白?这不是糟践人吗?让王糊糊当书记,我们是一百个不愿意。”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建国不由沉默了起来,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现在天太晚了,他劝散了大伙儿,决定明天一早就去问个明白。
次日早上,建国直奔王糊糊家里而来。当时,王糊糊的老婆吕秀莲才刚刚起床,她一边打扫院子一边打着哈欠。猛抬头看到建国似乎非常吃惊,她慌忙丢下埽竺跑进屋里,转眼又跑到门口说:“呀,你、你、你咋来了?”
“吴乡长呢?”建国径直往屋里走去。
“早走了,昨晚两点半,一点半,噢不,开完会就走了。”秀莲语无伦次的挡在了建国的前面。
“嫂子,你今天咋不大对劲啊?糊糊哥呢?糊糊哥在家吗?”建国觉得很奇怪。
“他、他、他——”秀莲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建国是个急性人,他绕开秀莲快步向屋里走去。秀莲知道拦他不住,就在身后喊道:“糊糊他昨晚喝醉了!”
建国把正在酣睡的王糊糊从炕上拉了起来:“糊糊哥,糊糊哥你醒醒,我有话问你......”
王糊糊早已是烂醉如泥,他闭着眼睛,满嘴酒气,一字一句,迷迷糊糊的说道:“吴乡长,来,干了,我再敬你一杯。吴、吴建国他假仁假义,让我当修路总指挥,分明就是、就是看不起我,我要不整垮他,我就不叫王糊糊。对、对、对了,我给你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吧?这回您只要让我当了书记,我向毛主席保证,我以后会好好的孝敬您,像孝敬我爹一样的孝敬您。我要让吴建国臭名昭著,永世不得翻身……”
建国的手慢慢的松开了,王糊糊重新躺倒在炕上,挺着个大肚子,肥猪一样呼呼呼的大睡去了。建国全身哆嗦着,不由纂紧了拳头,脸色由黄变白,又由白变黑,眼睛里放射出了两道可怕的光芒。
是的,建国愤怒了,因为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那个诬告他的人竟然会是王糊糊。王糊糊不仅是他多年的同事,而且还是他一个堂姑的儿子。亲里亲外的,他就更不应该干这种事了!可是,可是建国真狠不得旁边有一把砍刀,一下子结果了他的狗命。
“建国啊,你要打打我吧,糊糊他,糊糊他利欲熏心,恩将仇报,对不起你啊!你大人不计小人过,你就原谅他这一回吧!再怎么说你们也是姑表兄弟啊……”秀莲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建国的面前。
秀莲的一番哭诉又让建国心软了,是啊,他们可是姑表兄弟啊!他王糊糊不仁,我吴建国可不能不义呀!不过,你叫我这满腔的怒气往那出呢?建国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了炕头上,转身直奔乡政府而来。
“吴书记,急急忙忙的上那去啊?”吴建国似乎没有听见熟人的问候,他气冲冲的走进乡政府大院,走上办公楼,走到乡长办公室前,举起铁锤一样的拳头,擂门。
“吴昌正,你给我出来,我有话问你,你那乡长是咋当的?你他娘的都干了些啥见不得人的事儿?”建国在楼道里来回骂将着,声音大的跟打雷一样,把大门口的一些群众也吸引了过来。
建国见乡政府里那么多的干部竟然没有一个人出来劝他,就更加肆无忌惮的骂道:“咋,乡政府的人都死光了,没一个喘气儿的?”
“够了,吴建国,你有完没完?你好歹也是一名党员干部,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你的思想觉悟都丢到那里去了?”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从政法委书记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教训了建国几句,随后又关上了门。
“党员干部咋了?党员干部就不生气了?党员干部就不骂人了?”建国还是不依不饶,他对着那胖子和着楼底下的群众骂了一会儿,语气明显比先前缓和了许多。他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也知道自己即使骂到天黑,吴乡长也不可能露面,而且这样闹下去对大家的影响确实都不好,他就想改天再来讨回公道。
建国往回走了四、五里地的时候,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决定杀他个回马枪。正如他所料,吴乡长这会儿正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对着几个下属破口大骂:“这个吴建国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跑到乡政府里来闹事,你们也真是的,就不知道扇他两嘴巴子。改天让我逮着,非唾在他脸上不可……”
“不用改天——”建国突然出现在吴乡长身后,吴乡长不由大吃了一惊,嘴张到一半却说不出话来,就好象被电击了一下似的。不过,吴乡长毕竟是一乡之长,他用几秒钟的时间缓过神来,强装镇定,面不改色的说道:“吴建国,你好歹也是一名党员干部,你怎么能这么粗鲁?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性,你的思想觉悟都到那去了?”
“都让狗吃了!”建国一脸的不屑。
“你这叫什么态度?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跟泼妇骂街似的,你不丢人我还觉得丢人呢!”吴乡长故作姿态。
“我泼妇?你还不如泼妇呢!”建国脸黑的跟蜂窝煤一样。
“有什么话进去说——”吴乡长给建国使了个眼色。
“咋,你心虚了?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知道,你吴昌正——”建国是豁出去了。
“你给我死进来。”吴乡长一声怒喝,就把建国硬拽了进去,按倒在沙发上坐下,随即递上了一支中华烟,建国却把脸侧到一边,看也不看一眼。
“拿着,这是县委书记给的,我自己都没舍得抽呢!”吴乡长硬是把烟塞到了建国手里。
“王糊糊的媳妇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说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必隐瞒了,我也是上了王糊糊的套了,你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总得给我点面子吧……”吴乡长关上门,来回踱着步子,他的语气史无前例的软和了下来。
“你还知道你是一乡之长啊?一乡之长就咋了?陈希同还是北京市市长呢,贪污受贿一样被枪毙了。再说了,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建国义正词严,他说自己没有挪用公款,你吴昌正比谁心里都清楚,上面拨下来的修路专款,你们乡政府连一半都没给我们,那剩下的钱都到那去了?都让谁贪污了?你们免了我的职也就罢了,还让我背这样的黑锅,我岂能善罢甘休。
吴乡长情知建国不是好惹的,更不想把事态闹大,就劝他先回去,过几天一定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三天后,乡党委乡政府下发文件,决定将吴建国所在村子一分为二,设两个党支部,由王糊糊和吴建国分别担任村支书。消息传出,一片哗然,因为那时候全省各地都在遵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撤乡并镇呢!
吴建国胜利了,吴建国挽回了自己的声誉,可他的心里却一直空落落的,他其实并不想当这个村支书,他只是有一桩心愿还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