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宫,德阳殿,朱成璧依着美人垫坐着,徐徐展开一卷名单,对侍立一旁的竹息道:“这都是真宁亲自拟的吗?”
竹息绽了笑意道:“帝姬亲力亲为,费了不少心思呢。”
朱成璧淡淡一笑,缓缓念道:“尊舒贵妃为静舒贵太妃,宜妃为宜仁淑太妃,和妃为庄和贤太妃,苏昭仪为端谨太妃,恩嫔为顺陈太妃,杜婕妤为纯恪贵太嫔,洛芳仪为恭宁贵太嫔,芙蕖贵人为芙蕖太嫔,禧贵人为温禧太嫔。”
竹息笑道:“太后觉得如何?”
朱成璧覆手于膝,仪态娴静:“竹息,你觉得如何?”
竹息忙道:“奴婢不敢置喙。”
“无妨。”朱成璧徐徐起身,舀了一勺七彩鱼食撒入青花嫩瓷缸里,那几尾凤尾龙睛,展开绚丽如凤尾一般的尾鳍,似一把红绸羽扇迤逦拖开,争着向那一粒粒细腻如七彩玉石一般的鱼饵游去,你争我抢,好不热闹。
朱成璧曼曼踱步,徐徐道:“哀家已是太后,你也是正一品的惠人,为女官之中最尊之者,更何况哀家素来倚重你,所谓威仪,不过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你不必在意。”
竹息忙深深一福:“能得太后倚重,是奴婢难得的福气。”
朱成璧点一点头,伸手拢一拢案上那盛在碎玉汝瓷盏里的粉红色碗莲,有清幽的香气淡淡逸散,不由添了几许极暖的笑意:“碗莲虽好,但失了这碎玉汝瓷盏,也就没了韵味,那腌臜污泥里种出来的,即便再水灵,又有谁会去看呢?就好比宫中的女子,没了位分,就失去了一切,即便是在前朝开得再艳,终究也是过眼云烟。”
竹息会意一笑:“太后说的极是,更何况是终身与青灯为伴之人,再加以尊位,终是多余了。”
朱成璧怡然一笑:“舒贵妃自请出家,哀家自然感念,是要为之择选一个好去处,京郊的甘露寺风景宜人,最适合清修,只不过舒贵妃养尊处优,又出居道家,自然不能和甘露寺众尼同住。”
朱成璧的纯银护甲在青花嫩瓷缸里一划,带起几缕薄薄的涟漪漾开:“那么,哀家便建一所安栖观让她独自修行。”
竹息适时奉上软罗帕子,含了笑意道:“太后仁善,只是奴婢担心,旁人服侍终究是不惯,或许会惹舒贵妃生气,只让积云跟着一同去住最好,左右积云也是摆夷出来的,主仆总也是一心。”
朱成璧顺手折过伸进窗台的一支玉簪花,逗弄着纹金架子上那只活泼的青绿相间、黄腹红嘴的鹦哥,唇角微微扬起:“也好,安栖观人多了总也不利于舒贵妃清修,若是还跟从前的关雎宫一般热闹,只怕也是违背了舒贵妃的本意。”
竹息笑道:“太后处处为舒贵妃着想,舒贵妃必会感念太后的恩德,****祝祷,为太后和皇上祈福祝寿,不敢有所延误。”
朱成璧颔首道:“关雎宫里可有什么不妥?”
竹息低低道:“太后放心便是,是竹语亲自领着人去搜过的,并无不妥,舒贵妃连长相思都不敢再要呢!”
“长相思么?”朱成璧嗤的一笑,伸手挽过那一蓬蓬芳香浓郁的玉簪花,“既是清修,便没有丝竹相伴的道理,舒贵妃是个明白人,只把念想留在心间罢了。”
“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竹息凝眸于那白茫茫如星子般的玉簪花,冷凝了唇角的笑意,“即便是江南第一花又如何?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花只是花,花落委地,还不是零落成尘碾为泥的下场?而凤凰,才是万民景仰的真主子!”
朱成璧的笑意愈发浓密,伸手摘下发鬓的和田玉珠花簪到竹息的如云发髻上:“持服期间,旁的首饰都是银质,既不耐看,也是司空见惯了的,唯有这和田玉,缜密而栗、温润滋泽,旁的玉石都远远比之不过。”
竹息下意识按一按那珠花,确是触手生温,晓得是极稀罕之物,忙福了一福:“谢太后垂爱。”
朱成璧取过那册封名单,细细斟酌,沉声道:“旁的倒也罢了,和妃之前就已手握协理六宫大权,为何在位次上反倒在宜妃后头?”
竹息道:“帝姬的意思是,这紫奥城,顶了天的大事就是为皇家开枝散叶,和妃娘娘家世虽好,又有协理六宫之权,但到底在子嗣上不如宜妃娘娘。”竹息掰着指头数到,“宜妃娘娘有大殿下,并且抚育了乐安公主,和妃娘娘虽然诞下了五殿下,但五殿下夭折,如今虽是抚育了九殿下,但到底不是亲生。”
朱成璧笑着赞道:“真宁心思细腻,确实跟哀家的想法不谋而合,只不过既然让宜妃列序于前,封号总得更谨慎些,方才显得位份尊贵,向来妃嫔晋为太妃,一般是在保留原先封号的基础之上再择选一字,如此便是二字封号,那么,哀家便给宜妃重新拟定两个字,既是让诸人明白,生儿育女方是这紫奥城的大事,也是让皇帝未来的妃嫔分得出轻重。”
竹息陪着笑道:“太后与帝姬母子连心,只不过帝姬经得事少了,到底不比太后用心良苦、博通睿智。”
朱成璧微一凝眸,忖度着道:“‘仁’这个字择得好,温良淑德曰仁,厚泽深悯曰仁,上下相亲曰仁,敬贤施恩曰仁。既如此,哀家便再拟一个‘钦’字,如何?”
竹息眼睛一亮,忙道:“威仪悉备曰钦,敬重仰慕曰钦,宜妃娘娘温和仁人,虽说‘钦’字略显刚硬,但却克尽尊贵,自是高人一头。”竹息笑道,“钦仁淑太妃,太后娘娘亲自赐下的封号,想必宜妃娘娘更为感念。”
朱成璧正笑着取过案上的碧螺春,闻言却是眉心微蹙:“淑太妃?”
竹息咦了一声,忙道:“太后的意思是给了淑太妃太过抬举?”
朱成璧淡淡道:“既然舒贵妃自请出家,哀家又未曾加奉尊号,那么贵太妃之号不过是形同虚设罢了,只是历来,贵太妃、淑太妃、贤太妃、德太妃四位为诸位太妃中最尊之者,且不许并立……”
竹息会意道:“是了,后宫妃嫔,最计较的除了恩宠与子嗣,便是这位分了,若是现在就尊封宜妃娘娘与和妃娘娘为淑太妃与贤太妃,一来,这赏赐一并地下来,他日旁的赏赐终究是入不得眼的,更何况,她们自恃地位颇高,也不会处处以太后为尊,若是只封了太妃,她们揣度着昔日也许会再得晋封,自然更依附于太后。”
朱成璧叹息道:“倒也不是哀家要压着她们的位分,只不过淩儿尚年幼,弱母孤子坐镇江山,本就是遭人非议、难上加难,若臣属忠贞便也罢了,若是有人觊觎,即便有奕渮压着,哀家终究也不能十分的放心。宜妃的江氏一族与和妃的万氏一族都是哀家需拉拢的势力,为淩儿前程着想,也只能如此。”
竹息微见动容:“太后为了皇上费劲心血,皇上自然是明白的。”
朱成璧低低一叹:“只要他明白,哀家就别无所求了。”
隆庆十二年六月十二日,持服礼毕,新帝登基,改元乾元,翌年使用,先帝弈澹追谥曰神尧定业孝皇帝,庙号高宗,葬于泰陵。
登基大典安排在太极殿举行,当日亦是册封太后的盛典,为避兄弟名讳,玄淩更名为玄凌。作为玄凌的生母,朱成璧则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后,入主颐宁宫。册封大礼极为隆重,甚至超过了皇帝大婚的规格,普天之下,万民同庆,同时为朱成璧敬奉徽号为“昭成”,时称“昭成皇太后”。
新帝年幼,昭成皇太后垂帘听政,梁王周奕渮受命辅政,尊为摄政王。
三日后,册封诸位太妃,宜妃册为钦仁太妃,为诸位太妃之首,和妃册为庄和太妃,苏昭仪册为端谨太妃,恩嫔册为顺陈太妃,杜婕妤册为纯恪贵太嫔,洛芳仪册为恭宁贵太嫔,芙蕖贵人册为芙蕖太嫔,禧贵人册为温禧太嫔。诸位太妃相继迁居寿康宫、宁寿宫、寿祺宫等宫宇。
册封太妃之日,亦是舒贵妃出家修行之时,由于安栖观尚未建成,朱成璧允许舒贵妃暂居通明殿一侧的雨花阁,雨花阁素来清静,最能避开宫中繁扰。舒贵妃感念朱成璧恩德,亲往颐宁宫致谢。
同日,颐宁宫传下懿旨,正三品福安郡夫人王氏加封正一品华国夫人,正三品瑞平郡夫人冯氏加封正一品安国夫人。王氏身为当朝太后的母亲,在城东朱府的地位更见贵重,冯氏虽为嫡妻正室,但也明白自己这国夫人的加封如何得来,对待王氏更是客气,人前人后礼让有加。
一晃,已是隆庆十二年八月初八,秋意渐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