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桐花台有些朦胧,陈正则负手站立,晚风轻拂,桐树的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细响,奕渮踱着步子过来,唇角慢慢漾起笑意:“你做得很好。”
“微臣能居于工部郎中之位全仰仗王爷提拔,微臣日后自当为王爷效力。”
奕渮冷冷一笑,有微微的寒意涌起:“你已经效力了。”
“轰”的一声,不远处有大片大片尘雾涌起,慌忙回首,桐花台的所在,早已是一片废墟。
“啊!”陈正则猛地从书案上跳起来,却一头撞上了旁边的水部郎中管笠,管笠正握着毛笔、似在思索,被陈正则一吓,手腕一抖便给自己画了个大花脸,不由勃然大怒:“你做什么!”
陈正则愣了片刻,方才明白自己是做了噩梦,沉沉吁了一口气,忙拱手道:“管大人息怒。”
管笠皱了眉头道:“高公公来了,指名要你出去。”
陈正则慌忙整了整衣冠迎了出去,高千英却是满面喜色:“恭喜陈大人,皇上对大人修葺的桐花台甚为满意,特赐黄金二十斤,布百匹,衣十领。”
陈正则忙叩首谢恩,想了想又取了两锭元宝递过去:“公公辛苦,小小意思,权当是公公的茶钱,还望公公笑纳。”
高千英双目微垂,忙放入袖中,又笑道:“本公公刚刚去了紫奥城,将皇上赏下的一对红木银丝百寿紫玉如意赏给了恩嫔小主,小主叫大人好生表现着,也好给紫琅陈氏一族多添荣光。”
陈正则满面笑容,恭敬道:“多谢公公好意。”
回了公堂,一众官吏纷纷道贺,陈正则正与众人说笑,却猛然发现腰间的玉佩似是遗漏在屋外,忙出了公堂去寻,转过墙角,却见高千英与管笠正低低说着什么,一时间好奇心大盛,便悄悄躲在了墙后。
高千英低低道:“之前皇上似乎有意晋陈正则为工部侍郎,幸亏是我提到了他跟恩嫔的关系才给拦住了,皇上素来不喜嫔妃与外臣关从过密,也不愿恩嫔小主荣宠过盛危及舒贵妃娘娘的地位。倘若我当时拦不住,你现在还能有空站在这儿跟我说话么!”
管笠急道:“高公公,我如今也是没得法子,他陈正则领了个好差事,我呢?前头杜侍郎已经把水部打点得妥妥帖帖,我现在完全沦为了一个处理公文的主儿。”
高千英嘿然一笑:“水部妥帖了么?管大人此言差矣,水部哪儿妥帖、哪儿不妥帖还不是您说了算,皇上可不管什么妥帖不妥帖的,只看着是谁把那不妥帖之事给处理好了。”高千英上前两步,拍一拍管笠的右肩,“工部侍郎暂缺一位,却是缺不得太久,你我非亲非故,我帮得了一次,帮得了两次,未必能帮到第三次,管大人好自为之罢。”
管笠唯唯称是,待到高千英走远了些,忍不住斥道:“不过是个内监!倒做得一派威风起来!白白孝敬了那么多银子上去,没捞到工部郎中的肥缺,只得了水部郎中,如今又不肯帮我多说几句好话,十足的废物!”
待到管笠骂骂咧咧走远了,陈正则却仍愣愣地站着,手心因为紧张而浮起的汗意由了秋风一吹,便是阵阵的寒凉,手心凉便也算了,温水里浸一浸自是能暖过来的,只怪自己还太年轻,不懂得官场险恶,如今真真切切是眼见其景,只觉得心里头是凉得厉害,所谓官场险恶,只怕此种情状,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
梁王府,江承宇怒气冲冲地闯进了书房,奕渮正在书案旁整理文书,闻得他风风火火进来,皱了眉头道:“江大人似乎不懂得敲门,还是不知道本王在这里?”
江承宇咳了一声道:“王爷错失大好良机,却在这细枝末节上较这些功夫么?”
奕渮微微一笑,缓缓站起:“本王一早跟你讲过,本王最信任的人便是你,那么,江大人可否明明白白告诉本王,所谓金匮之盟,到底是出自你的猜测,还是你编出来的套子?”奕渮在江承宇面前站定,身子微微前倾,只把一双乌黑如墨丸的眸子迫住他微有闪避的眼神。
江承宇有些惶恐不安,后退两步,想了想仍是难以压住心头的懊悔:“毕竟是难得的机遇,倘若微臣能效仿陈桥驿为王爷黄袍加身……”
奕渮截住话头道:“本王这个时候选择不出手,自有本王的道理。本王且问你,虚名与实权,哪个重要?”
江承宇一凛,忙道:“自然是实权。”
奕渮轻轻颔首:“如今本王身担监国之责,满朝文武,何人不看本王的眼色行事,就算来日玄淩登基又如何?黄毛小儿,有何能耐与本王对抗?”
江承宇微一思索,已然明白过来:“王爷的意思是,只要王爷大权在手,琳妃必然要获取王爷的支持才能问鼎帝位,王爷不需一兵一卒,就能牢牢把控朝政。琳妃为求帝位,自然得许给王爷诸多利益,这可比皇上托孤、诸臣制衡来得更为自在!”江承宇面色一喜,转而却又被愤恨取代,“但是,要王爷对弱母幼子行叩拜之礼,微臣依然心有不甘!”
奕渮缓缓转动玉扳指,淡淡一笑:“无妨,可仿照前朝设立摄政王一位,只怕来日玄淩见到本王,还要恭恭敬敬称一句‘皇叔父摄政王’!”
江承宇会意笑道:“能使得天下至尊的皇帝对自己俯首帖耳,王爷是大周朝第一人不说,后世诸人也难以逾越王爷的地位。”江承宇哈哈一笑,又道,“那么,王爷只等着那位琳妃求上门来吧。”
奕渮徐徐转身,只看着桌上处理好的一叠文案,这些文案,如今只缺一枚玉玺朱印,迟早有一日,自己要将这生杀予夺的大权握于掌中!
“你不必担心。”奕渮忽而一笑,眸光澈亮,如利剑的锋芒,“对这位琳妃娘娘,本王最有把握!”
隐月阁,傅宛汀坐在床头,正拿了比翼鸟的图样比划,却听得寒玉进来禀道:“小主,琳妃娘娘来了。”
傅宛汀一愣,便欲起身行礼,朱成璧却几步上前,一把按住她,笑盈盈道:“傅妹妹这是做什么,既然有伤,便好好坐着吧,难不成还跟本宫拘这个礼数么?”
傅宛汀怯怯道:“嫔妾惶恐,娘娘不怪罪便是。”
朱成璧掩口一笑:“妹妹一个月之内连升数级,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物,本宫又如何会怪罪妹妹?只希望妹妹好好养着,早日好起来罢了。”语毕,笑了捧过竹息端着的金丝燕窝,盈盈笑道,“皇上知道妹妹需要静养,又兼之朝政繁忙,回宫之后也没能亲自过来看妹妹,特特嘱咐了本宫给妹妹送些补品,也是皇上与本宫的一番心意。”
傅宛汀接过金丝燕窝,讷讷道:“多谢皇上、娘娘厚爱。”
朱成璧瞥见床头的比翼鸟图样,不由含了笑意:“妹妹是打算做些刺绣吗?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既是妹妹亲自做的,皇上一定会喜欢。”
傅宛汀眉眼低垂,低低道:“娘娘取笑,嫔妾笨手笨脚,如何能得皇上的眼缘。”
朱成璧心里有数,却只浅浅一笑,挥了手让一旁的宫人下去,又柔柔一握傅宛汀的手,轻轻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情愿,但你已是妃嫔,你得宠也好,失意也罢,万万不能喜怒形于色。”朱成璧略略一顿,“你在关雎宫的事,本宫也有耳闻,你不必怨恨皇上。”
傅宛汀一愣,急忙分辩道:“嫔妾没有,娘娘,嫔妾能有今日,也是十分知足的。”
朱成璧一按傅宛汀柔软的手心,莞尔笑道:“那么,这比翼鸟的刺绣是真的做给皇上的么?”
饶是八月底、九月初,秋风渐凉、秋意弥漫,天气早已不再那么闷热,穿堂风习习而过,最是舒适清爽,但傅宛汀的背上,却是涔涔出了一层的薄汗,腻腻地贴着小衣,只觉得分外难受,傅宛汀双手微颤,虽然想竭力平静下来,但惊慌失措的眼神早已出卖了自己,她只觉得喉头发涩,似生出了细如绒毛的小手,一点一点抓挠着自己的心,她艰难地开口唤道:“娘娘。”
“本宫不会为难你,因为你心里的苦楚,本宫并非全然不明白。”朱成璧翩然起身,“你的足伤已然痊愈,一味装病躲着也并非可取,后宫之中,最能杀人于无形不是设套谋算、施法下咒,而是流言纷扰、空穴来风,本宫今日来访,便是要妹妹明白,什么事做得,什么事做不得,妹妹聪慧,自然能够分辨。”
傅宛汀微干的嘴唇轻轻颤抖,声线幽微如襁褓婴儿的呢喃:“嫔妾,嫔妾明白。”
朱成璧轻轻一点傅宛汀的唇心:“本宫给你一次机会,你万万不要辜负了本宫的一番美意,否则,即便本宫有心救你,也终究是鞭长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