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成璧坐在颐宁宫外的汉白玉台阶上,手指有意无意划过台阶上精雕细琢的龙凤合玺,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太后娘娘!”竹息匆匆出殿,疾步到了朱成璧身边,焦虑道,“您怎么坐在外头呢!风这样大。”
“竹息。”朱成璧凄然一笑,“你也知道,我肯定会回来的,是不是?”
竹息微微怔住,低低道:“太后娘娘,摄政王……”
“我真的好怕,真怕他与凌儿,最后会刀枪相见,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最爱的男人,我到底应该帮谁?”朱成璧紧紧抓着手里的绢子,那样紧,几乎要抠出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永远记住,在我要求他带我离开京城的时候,他有过犹豫,这一丝的犹豫,要紧紧烙在他心里,他才会愧对我,才不会再次伤害我,才不会对皇位动心思。但为什么?为什么我那样期待他的犹豫,但他真正犹豫的时候,我又会那样心痛?那样心碎?”
竹息紧紧握住朱成璧的手,泪水蜿蜒而出。
朱成璧早已泣不成声,纤长的睫毛沾满了泪水,仿佛不堪重负一般沉沉合上:“你看,我多可笑,多可悲!事到临头,连最爱的男人都要百般千遭的防范、设计,但我又何尝愿意这样做?只是,我变了,难道我还能要求他不变吗?”
“太后娘娘!请您大声地哭出来!”竹息紧紧抱住朱成璧的双肩,“您心里的痛,只有狠狠哭上一场,才会逐渐遗忘。”
“忘不了的,今天晚上的事,也会一辈子烙在我心里,永远,都忘不了了。”朱成璧伏在竹息肩头,再也抑制不住满腔满肺的哀伤,嚎啕大哭。
从正月十九日起,一连数日,摄政王不再上朝,满朝官员猜测之余,纷纷登门拜访。只是,摄政王一概不见,只叫苗从哲每日将官员的折子送到摄政王府,做过批示后再择选紧要的递到颐宁宫。如此,倒叫众人生出猜测,摄政王此举,意在与颐宁宫分庭抗礼,将摄政王府变成实际意义上的朝廷。
正在朱成璧为这件事烦躁不堪的时候,竹语进殿低低禀报道:“太后娘娘,娴贵妃娘娘来了。”
朱成璧不耐烦地挥一挥手:“传。”
“母后万福金安!”朱宜修恭谨地福一福身,轻启朱唇,“母后,儿臣有一事较为为难,想请示母后的意思。”
朱成璧抬眸看一眼朱宜修,懒懒道:“你说。”
“这两日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众嫔妃轮流侍疾,轮到如贵嫔的时候,她不小心打坏了皇后娘娘熬药的砂锅,那汤药是刘太医熬了多时的……”朱宜修小心翼翼觑一眼朱成璧波澜不惊的面容,低低道,“太后娘娘您看?”
“如贵嫔前面侍疾的是谁?”
“是礼嫔。”
“礼嫔?”朱成璧冷冷一笑,由着竹息为自己戴上一套金镶玉嵌祖母绿的护甲,慢条斯理道,“打坏就打坏了,再熬便是了,没必要弄得人尽皆知,更不能让皇帝知道。”
朱宜修忙道:“皇上并不知道,儿臣已经告诫了在场的宫人,不得乱说,以免扰了皇后娘娘凤体。”
“做得好,既然如此,你便再去枕霞阁一趟,告诉礼嫔,哀家现在没心情跟她在这些小事上计较,她若再生出事端来,哀家就立刻发落了她去冷宫!”
朱宜修一凛,忙道:“儿臣遵旨。”
朱成璧翩然起身,扶着竹息的手徐徐行至朱宜修面前,凝视她光洁如润玉的面庞,忽而淡淡一笑:“娴贵妃,你素来聪慧,礼嫔与如贵嫔的过节,你当真一无所知?哀家不信,今日这出戏,你会看不明白。”
朱宜修一惊,勉力笑道:“儿臣……”
“人在气头上,虽然可能判断失误,但也有可能会看得更清楚。”朱成璧的目光厉厉刮过朱宜修极力保持着平静的面容,抬手为她正一正发鬓的凤穿牡丹鎏金步摇,意味深长道,“不管你是有意也好,无心也罢,什么人该动,什么人不该动,总得心中有数。”
“娘娘!”采容急急进了和煦堂,福一福身道,“娴贵妃娘娘从颐宁宫出来后去了枕霞阁。”
万明昱端起一盏茉莉香片,静静道:“看来本宫没有猜错。”
采容以手抚胸,颇有些后怕:“幸亏太后娘娘睿智,必是看穿了礼嫔的阴谋。方才在凤仪宫,奴婢真的是吓坏了,若是太后娘娘着了恼,娴贵妃娘娘又拿着这件事做文章,可不知皇上得如何雷霆大怒了!”
“礼嫔虽有些有小聪明,却是大糊涂!”万明昱的唇角扬起嘲讽的笑意,“迄今为止,她做的唯一一件聪明事就是逼死雅琪、再在颐宁宫上演那出空城计……其实,那也不过是性命攸关当头的爆发罢了。如今是什么形势?摄政王数日不上朝,朝堂形同虚设,太后正焦头烂额,偏偏礼嫔这个时候下手来害我,还是这样不入流的微末伎俩,太后没有惩罚她,就算她走运!”
采容心悦诚服道:“娘娘说得极是!前番周氏有孕,礼嫔被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甚至不得不去章德宫向娴贵妃娘娘哭诉,可见她不过择选了一株大树栖息罢了,只靠人庇佑,并无几把刷子。只是……”采容蹙眉道,“再怎样也架不住礼嫔接二连三地来害娘娘啊!”
“眼下也没有旁的方法,只能先好好谋算,如果有机会,本宫必定叫她安柔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枕霞阁,礼嫔忐忑不安地在阁中坐着,紧紧握着手里的细白蹙银帕子。日光如金,筛进珠帘斜斜照在身上,却连一丝一毫的暖意也寻觅不到,不啻于一根根的芒刺,逼得礼嫔一点一点坐直身子。
未顷,有内监尖细的声音响起:“娴贵妃娘娘到!”
礼嫔匆匆起身,恭敬行礼:“娴贵妃娘娘万福永安!”
朱宜修抑制不住满心的怒气,狠狠一掌掴在礼嫔面上,厉声道:“其他人都给本宫出去!”
礼嫔恐得浑身乱颤,也不敢去捂那高高肿起的面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饶命!”
“饶命?本宫可以饶了你的命,谁来饶过本宫的命?是你方才信誓旦旦,说那砂锅的事情与你无关,本宫才会去禀告太后!”
礼嫔一怔,惊疑道:“那太后娘娘……”
“如果太后认为是如贵嫔做的,现在本宫会在枕霞阁么?”朱宜修冷冷朝礼嫔扫一眼,缓缓吐出几个字,“不中用!”
礼嫔晓得是自己失算,又害怕朱宜修不愿保住自己,悔恨交加,叩首不止:“是嫔妾疏漏了!娘娘恕罪!娘娘恕罪!”
“以如贵嫔在太后心中的地位,这点雕虫小技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朱宜修瞥一眼礼嫔懊悔的神色,眉心微蹙,“礼嫔,你曾经对本宫说过,你与卓武毫无关联,本宫选择了信你,但你不要辜负了这一份信任。本宫也知道如贵嫔潜在的威胁,但在太后还对她有所依赖的眼下,你若出手,只能是自寻死路。本宫保得住你一回,也断断不能保住第二回。”
闻得此言,礼嫔提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再度叩首:“嫔妾明白了。多谢娘娘提点!只是……”礼嫔迟疑着道,“娘娘也知道如贵嫔颇具威胁,为何迟迟不下手?”
“如果有一日,如贵嫔失去了利用的价值,自然有人会先出手。”朱宜修徐徐转身,目光在日晖中带上几许冷厉,“从始至终,只有按得住心的人,才能笑到最后。礼嫔,你去枕霞阁外跪一个时辰,好好领会本宫的意思。”
待到回了章德宫,剪秋奉上一盏鹿苑毛尖,低低道:“娘娘既然已经告诫了礼嫔,那为何还要让她跪着?”
朱宜修捧着冰玉茶盏,方觉几分暖意:“礼嫔是本宫的人,若是如贵嫔怀疑是本宫唆使她出手,那可不是引火上身?”
“娘娘是想让如贵嫔认为,这件事与娘娘无关?”
朱宜修闲闲拨一拨猫眼明珠耳坠:“如贵嫔怎么想,本宫无从得知,本宫要做的,就是让事情看起来是那么回事罢了,左不过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她那样聪慧,肯定不会出手。剪秋,牢牢看住了和煦堂,不要让她动了旁的心思。”
摄政王府,书房,江承宇掩饰不住满脸的笑意:“摄政王做得很对!如今满朝的官员只往摄政王府跑,可见太后已经无能为力了!这回,就是要让太后知道,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没有了与摄政王相抗的筹码!”
奕渮微微啜饮一口太平猴魁,淡淡道:“你错了,本王并不是在向太后示威,只是这几天不愿看见她罢了。”
江承宇一怔,目光扫过案上的一对碧玉莲花镯子,迟疑着道:“摄政王若在意太后,微臣倒是有个法子。”
“你直说便是。”
“摄政王可以效法唐高宗与武则天,摄政王称‘天帝’,太后称‘天后’,二圣临朝称制,再立当今皇上为太子,即让太后保住手里的实权,又确保当今皇上的地位,不就可以周全所有的人了吗?”
奕渮一怔,旋即笑道:“算你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