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遇到了他,虽然我们曾经是那样的不喜欢彼此,随着成长的分离,流年写在我们的记忆里的是彼此无法忘却的脸,和每一个黑夜里炙热的碰触。
我不想忘却,也无从忘却。
“阿龙没有报警,他认为警察来得太慢,来的人没有警察,只有他自己,虽然他来了,但是我还是没有逃过被侮辱的命运,过程很短,除了发抖和害怕,我甚至连尖叫都不能,警察把那伙人抓了起来,阿龙用衣服裹住我的身体,将我曝露在阳光下,我又一次看见这浮动的人世,充斥着罪恶,令我胆寒。”
我看着她的手在发抖,包里还有一杯热水,我递给她,她狠狠的灌到肚子里去,些许的暖意,让她平静了一些。这些微的暖意怎抵得过那入骨的恐惧的寒凉,在一个又一个夜晚让她彻夜无眠。
“阿龙将我送回了家,我以为他必有所图,爸爸妈妈很感激他,他茶也没喝一口就要走,好不容易看到了他的脸,虽然很模糊,但是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在北京,他的小屋子里,他给我烧热水,用电饭锅亲手煮米饭,熬粥,去警察厅拿回我的背包。这一切我都看见,却装作看不见,我像一滩腐烂的肉,被抽走灵魂,躺在岁月的年轮下,希望被碾死,化作春泥。
他什么也不说,由着我,很快就把我送了回来,我像失了声的哑巴,再没说过一个字。临走前,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我,说道,世界上有那么多人躺下,留给世人践踏,你不介意可以继续躺着,如果你想看清这个世界,无论被踩多少脚,你也要学会站起来。”
思琪又喝了一口水,继续她的故事,“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我仿佛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忘记白天和黑夜,忘记光阴的荏苒,日历被保姆一页一页的撕掉,我恨着日子快些过去,好将腐朽化作神奇,让时光重来一回,我定好好的在家里,不出走,不逃窜。”
每个人都曾做过梦,每个人都有发梦的权利,只是这梦醒来的或早或晚,放弃的或坚决或拖沓,而我却不能安慰她什么,峰回路转之后的红尘里,我发现我比她多少幸运过。虽然命运给予我们的都是破碎,要么来得早,要么来到晚,终归化作车轮,将我们碾碎成尘埃,渺小到无法捉摸,就像不曾来过这世界。而我,有幸将自己拼凑了起来,还原成了完整的自己,还在踏雪寻梅的路上,闻到人间的花香。
“后来,经过我爸爸的同意,我来北京找阿龙,那时他刚好酒店做赔了,要关门,朋友之间也因为这事,很不愉快没有情谊可言,我看得出,他很喜欢这个酒吧,只因初次经营没有经验而失败,所以不想放弃的那么快,我说不如我盘下这个店,我雇你当经理,一切经营由你负责,我也落个清闲,当个股东,阿龙同意了,说以后赚钱了会把店赎回来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是光芒,闪烁着希望,我知道那里必是坚定。”
“我后来问他为什么不离开北京,回老家他也能过得很好,我知道,他家庭也是很好的,是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他说,他在等一个人,这个人必定回来,如果他不在了,那就是没有了承诺,男人怎么能没有承诺呢!起初,我觉得他这话里都是奇怪,慢慢的,我发现他是认真的,从最开始很小的一个酒吧,到现在处于市中心的位置,生意也好了起来,闹事的人也少了许多。
直到你的出现,我知道他等的人就是你,就是可怕的直觉告诉我,那个人就是你。”
我不忍心将这个事实揭开,眼前的女子,一张娃娃脸上却写满痛楚。不是他等待的人是我,是我们先在彼此的生命里留下过痕迹,而后有幸,亦或是不幸,这生命可以这样继续,交织的痕迹不曾毁灭,倒是蜿蜿蜒蜒的越画越长。
看到阿龙的时候,他躺在医院的床上,不同于陆肖的,那是一种生命的复苏,伤口渐渐愈合,一点点的结疤,疤痕退去,慢慢露出粉嫩的肉,跟原本的皮肤的颜色有明显的不同。脸上的神态是满不在乎,打不死老子,就又是一条好汉。
二十多岁的人了,说话完全没有成年人的稳重。有人的一生也许就这么注定。
我隔着窗口看着思琪同他说话,哪里有什么生命垂危的迹象,分明是走向好转的征兆。我交代思琪暂时不要说,我已经来了。我觉得有许多要同他说,这一刻真正的站在这里的时候,能说出来的语言都不是平日里打下的草稿。
思琪出来的时候,眼神里写着请求,这是多么傻的一个女子,要这样放下高傲的身子,来请求我这样的一个人。只因了,我习惯性的想要抗争,在夹缝中找到一个切口,而后便奋不顾身的向前,再听不见只言片语,只有破釜沉舟的穿梭。
他并没有事,我看见了。
是的,他恢复的很好,你功不可没,昏迷的时候,记得同你的约定,因为大城市是你的梦,你的向往,你的归宿,他便来了这最大的城市,在这里,日复一日的等你。单凭这份执着,不得不让人感动。
感动终究是一份情怀,我不能只靠着这情怀生活。
若是,生活里连着这一份情怀都没有了,你要活着做什么?
我第一次发现,女子的才华总是这样的惊人。若是有一天后悔怎么办?
那便等后悔的那天来的时候再去想,也不像做证明题,需要逻辑完整的前因后果,现在没有原因,也可以做得这样的结果,不是挺好的吗?
挺好的,若是人人都求一个挺好的?那优秀,和很好的都拿来做什么呢?观摩吗?站在正面看不到阳光的时候,那就反过来,背后温暖的感觉也叫人难忘。
进到病房的时候,我看到阿龙--对我来说真是个不舒坦的称呼--吃着一个苹果,迎着光,能看到果汁在咬下的那一刻,溅起的汁水,新鲜,连着房间里都是水果的香气。当年,陆肖的病房里也总是摆放着水果,陆肖喜欢细细的将果皮削去,吃多少,削多少,剩下的保留着果皮,保持着水果的新鲜。只因,许茜喜欢吃新鲜的水果。这样细小的习惯都深入心底的记着。我低头,看着光线正好落在我的脚尖上。
“坐啊。”一如既往的大嗓门,连带着一丝憨厚,还有些木讷,拍拍床边,浑然忘记自己还是个病人。
“怎的住院了。”我不会削苹果,顺手拿起一个香蕉。
“没事,过些天就能出院了。”他说得满不在乎,不在乎倒我快要忘记,当年猴子走的时候,他曾经是那样的伤心过。
都怕失去,只是表现出来的方式差千万别。
我们相熟的这样久,现在却完全不能打开话匣子,我坐的无聊,将手边的香蕉扒开递给他,我知他不爱吃香蕉,只是曾经,时光的流逝让我多了许多的不确定,不确定,他是否为了某些人而改变。
他果真吃的面露难色,像吃药一样,原来吃难吃的东西还要这般费力气,像个孩子,不知饥肠辘辘的滋味。
“乔琳,你怎么不吃,你原来不是很爱吃这些东西。”我站到窗户边,从玻璃隐约透着的光里,看他。他不像记忆中那样的泼皮无赖,胖胖的欺负人的样子也在记忆中日渐模糊,现在是个真正的青年,面庞刚毅。
“我原来什么都爱吃,因为肚子想吃,有的时候自然是要使劲的吃,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的吃了。”
看到他低下头,若有所思,我觉得有些好笑。他居然是会思考的人。他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意图,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而后在北京逗留一些日子。我们都拉着一张帷幕,在帷幕里演绎我们的生活,若是某天不幸不被打断,大约是演员不合格,需要更换。
阿龙不在,酒吧自然无法营业。他倒是不在乎,思琪也不在乎。两个人在乎的地方却又不尽相同。
阿龙说身体好了,再赚钱就是了。思琪说,人永远是最重要的。
在我认为人比一切重要的时候,没有人告诉我这句话。好似这世上总有太多的东西,高出人命。
思琪说我想得太简单。“哪里有那么容易。自从我在这里出事开始,事情就从来没有结束过。我从前总以为法律可以保护一切,慢慢得才知道,法理之外还有个叫人情的东西。我们从开始经营起,就麻烦不断,砸场子都是小事情了,砸完这个场子,还有其他场子,好坏还能经营,还有闹事闹得无法经营的,好几天不能开张。一直有人来打打闹闹。”
“这些人都是哪来的?”
“有的是同行,因我们生意好,嫉妒的,还有就是我来这里的时候,结下仇家。不停的骚扰我,酒吧里的保安大部分是因我请来的。”
“怕吗?”
“过了害怕的年龄,慢慢的就忘记了还有样东西叫害怕,再后来,日子成为一种习以为常,没有花费很长的时间,我就适应了,从前我学什么都很慢,太慢了,没有办法了爸妈总想给我请个家教,慢慢的耐着性子教我,我那时候总是不乐意的,不想学书本上那些东西,家教来了之后也学的慢吞吞的,并没有十分的上心,后来慢慢的爸妈就随便我了,爱学什么就学什么吧,爱用什么方式学就用什么方式学。”她说到这里,露出了可爱的笑容,本来就是一张娃娃脸,看不出岁月,带着这笑容多出了几分青春之感,本就是花朵般绽放的女子的容颜,却没能瑰丽的极致。
“在酒吧里,学什么都很快,调酒也是看着就能拿的住火候,连练手都很少,居然也调的有模有样的。忙不过来的时候,我也能应个急呢。”说道这里,又咯咯的笑出声,完全不像是个20多岁的人。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停了些功夫,然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一样。日光在她的脸上或明或暗的跳动着,明媚不像深秋。
“乔琳,和阿龙一起回去吧,在家乡那样的小城日子总会好过许多的。”
我忽然想起,中学课本上的唐诗,“鲈鱼正美,不如归去。”只是这归去的路在何方?离开时的豪气与决然早已不复存在,漂泊中忘记了当初要离开的原因,连旧时光里的人面都渐渐的变成一片模糊。没有人等待的地方又何尝能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