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金陵是江南的避暑胜地。柳荫下,莲花亭,秦淮江上,石榴船儿摇。
秦淮待在梨花苑里歇息已是一整个上午了,其实与其说她是在避免暗中跟踪她的人以外,她还在避碧雪不停地追问,她十分在意秦淮在这半年间到底过得如何,到底怎么会和碧林相识,碧林显然是一个口风很紧的人,碧雪既然从他那里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天天往秦淮所住的客栈跑,逼得秦淮不得不逃到梨花苑中清静一下耳根,一边不由叹气,碧雪何时变得那么啰嗦。
难得见秦淮露出这般烦闷的表情,长卿也着实笑了起来,轻声道:“不知大人竟也有这么烦闷的时候。”这一笑黛眉生色,霞光荡漾,虽不及飘渺仙子之脱俗,却有绿叶醉桃之妖娆,瞧得秦淮不禁忘了一时烦恼,轻笑道:“长卿姑娘,这谁若是娶了你,天天瞧着你都不会腻。”长卿知道秦淮是在打趣,却是面瑕绯红,更生娇艳之华。秦淮耸肩笑了笑,这样的日子真是清闲舒适的太虚无了,因为心底明知深渊就在脚下,每日提心吊胆步步为营还不够,无人述说更是令她夜夜难眠。
其实她一直想说服自己告诉碧雪亦或者眼前之人,可是她不完全信任碧林,也不敢信任一个相识却不深交的风月女子,现实太残酷,逼得她一个人承担了太多不该承担的秘密和困局,而现在眼前更是一个重头戏等着她去完善,如若刘诞登基对天下苍生是好是坏?如若此时逼刘骏传位于太子是对是错?如若在过程中刘诞的根本目的与自己的利益相冲那又该如何?如若刺杀失败那她该如何逃过追杀?这一大串的事,如若有人相助那自是更好,可是谁又是可信之人?
呵呵,秦淮啊秦淮,杀一个人简单,但是弑君却是只身独闯龙潭虎穴难上加难,即便如此,她走了第一步,便不会再停下,即使路上牺牲了再多的人。她一直都是那样的人,不到目的誓不摆休。
“大人,你神色又沉重了。”长卿略带着无奈的口吻将秦淮的思绪拉回,举起茶壶给秦淮斟满,然后伸手抚琴。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不轻不重的按住了琴弦。长卿微愣,不解的看着秦淮,“长卿……”秦淮动了动唇,却是荡气回肠的这么叫了一声,后面的拖着沉重而漫长的叹息声,仿佛是千言万语的话,徘徊在喉口难以倾吐的宣泄。长卿舒展黛眉,“我在。”秦淮望着此般真诚温顺的长卿,差点就欲说出自己的心事,及时地将视线转移,然后她突地咧嘴笑了起来,清冽的笑声有说不出的干涩。“很好,红颜知己难得啊。”长卿闻言没反应过来,却依旧是被秦淮的笑所带了过去,她掩嘴轻笑,顾盼生辉。
初五将至,秦淮不得不动身进了一次宫,谁料却恰巧碰见了萧道成。全身而退是不大可能,秦淮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去行了个礼,他歹说也是自己的领头上司,虽然自己从不涉官事。
“萧大人,真巧啊。”萧道成冷然的扫了秦淮一眼,随意的嗯了一声,好似有什么事要急着去做,也懒得去怀疑秦淮。“啊,哥哥!”这一声叫的秦淮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萧道成身后之人,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澄清甘甜,稚嫩的脸安插在不矮的个子上,看起来有些许变扭,秦淮眨了眨眼,瞅着这少年瞧了一会儿,突然恍悟的点了点头,口气倒还算淡定,“原来是赜儿。”这孩子除了身高以外,其他的都依旧未摆脱稚气,身材也依旧圆圆润润的,甚是可爱。
“哥哥你去做啥吖?陪赜儿聊聊天吧。”萧赜见到秦淮自然是很高兴,满脸洋溢着喜滋滋的笑。秦淮还没开口拒绝,一只大手就迎肩而来,力道不重,却很沉,“赜儿,秦大哥她很忙,有事改日再聊好了。”萧道成摆出那张严肃的脸,刻意放冷了口气,然后拍了拍秦淮的肩,使了个示意秦淮切莫打萧赜的主意的眼神。
秦淮浑身一颤,不寒而栗的感觉顿上心头,只好敷衍道:“是是,我现在有事急着去办,咱们改日再聊。”说到改日再聊之时,秦淮只觉得一道浓烈的警告目光狠狠地扫荡了过来,脚些许发软,就差没站稳了。真是一个爱子心切的人,自己才不稀罕打孩童的主意呢!秦淮不由抹汗咬牙切齿得心道。
摆脱掉萧道成之后,秦淮一时心急,走错了地方,本是去中宫见刘骏,却不小心去了东宫。那里是皇爷爷的寝宫。心里明明心烦意乱,却止不住向前挪的脚步,原以为那太极殿还依旧是那副模样,谁料秦淮刚到前苑,就看到重兵把守,里面进进出出许多大汉,他们手中都抱着一根极粗的木柱,而一些东宫府卫也在一边有条不紊的搬弄着木板和石堆,再看看昔日的太极殿,竟是要被改建了。这是为何?!
秦淮皱起眉头上前,却被交错的长矛给挡住了,“何人?”秦淮扫了一眼身前的几名禁军,咧嘴欠身一躬,赔笑道:“我是延安公公派来问问这工程进展如何了。”“延安公公?”其中一位有些怀疑。难道不是?秦淮眨了眨眼,莫非是戴法兴?……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刘骏要改建这个太极殿肯定有很多大臣反对,但是他那个怪脾气怎么会依众人之谏,所以一定会派自己身边的人去管理监督这个工程,倘若是亲信的话,诸渊怎么会答应,他进谏还来不及,而萧道成分明也没这个意思,那么也就只有中书舍人戴法兴和宦官延安了。
就在秦淮转神之际,从屋内走出一个小人,那孩子尖嘴尖下巴,但是眼睛却圆而突出,眉毛皱在一起,表情甚是沉郁。这孩子是谁?竟然在此地出入自由?可是再观他的衣衫,素洁单调,不像是华贵之人,那是谁?“太子殿下。”而禁军朝他这么一叫,秦淮愣是浑身冒起了冷汗。这孩子竟是刘骏之子啊!
“太子殿下。”秦淮依样画葫芦,也行了个礼。没想到那孩子一开口,秦淮就差点想吐血。“你来得正好,随本殿进来。”她什么时候认识这小子了?!秦淮瞟了一眼那小子,他却是在那里咧着嘴笑,模样有些怪异,但是眼里似乎并无恶意,他在帮她。“是,太子殿下。”秦淮乖巧的点了点头,朝两边的禁军鬼魅的笑了笑,两边的禁军自然是不敢再拦着她,便泄气的收手。
随着太子在太极殿走了一圈,秦淮总觉得有些不妥,便停下来唤住太子。“太子殿下,刚才之事……”“啊,没事,本殿也正是无聊。”他回头露齿一笑,眼里明显没有笑意,倒是涂贴了几分阴森。这摸样让秦淮立即产生了戒备反应,因为太像刘骏了,这阴冷的模样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本殿没有见过你。”下一瞬,那张脸连假笑都没有了,他瞪着眼盯着秦淮,秦淮眼皮微弱的开始跳动了起来,她依旧是那个浅淡的笑,平静道:“的确,因为臣也没有见过殿下。”“哈哈,难道本殿还是假太子不成?”刘子业凶恶的表情出乎秦淮的意料,这孩子的内心深处仿佛潜藏着一只残暴的野兽,就连他的声音都是不符合他年龄的压抑和沉闷。
“不不。”秦淮退后一步,直视着他,脸上平静的看不出任何波澜,继续道:“殿下自然是真太子,臣没有怀疑。”“你这奴才长得倒是清俊,你叫什么名字?”刘子业上前一步,眼里突然油生贪婪的欲望,伸手就往秦淮的臀部摸去,秦淮一愣,脑中空白,她真是哭笑不得,这小子毛还没长齐就想调戏自己?……更何况自己现在还是男装打扮,这也太荒唐了吧。
秦淮灵巧的往边上一闪,那双小手却被另一双小手给捉住了。“太子,你太过分了。”这声音……秦淮讶异回头,立在她身后的正是萧赜。而萧道成则是负手立在不远处,仿佛是在看一场刑事大案般的严肃。她只觉得自己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起来,这家伙还真是会看笑话,来的真够巧的。
刘子业比萧赜小了许多,力气自然比不过他,手被他捏着根本无法脱手,他憎恨的目光死死地瞪着萧赜,“放开本殿!本殿要将你碎尸万段。”萧赜冷哼了一声,圆圆的脸上也有愤然之态,他甩开刘子业的手,伸手护在了秦淮身前,清朗的声音掷地有声,“你休想动我哥哥一根指头。”
秦淮望着身前比自己还要矮一个头的少年,平静的心里微弱的溢开了暖意,她情不自禁的勾起眼梢,深褐色的瞳孔有了湿润的笑意,她将萧赜拉到自己身后,向前一步,走到刘子业面前,挑起眉,神色温和的对刘子业说:“太子殿下,赜儿是同你闹着玩的,你不就是想摸摸臣的……”
“不……是,才不是。”刘子业怎知秦淮竟是如此直白,脸突地从耳根红到脖子,舌头打结的模样倒是有几分可爱。秦淮眼里闪过一丝诡异的笑,脸上却依旧温和的淡淡笑了笑,“是,那臣就先告退了。”“等等,”刘子业伸手拉住了秦淮的衣袖,“啊,怎么殿下?”秦淮装得脸都快抽筋了,“你叫什么名?”他咽了口唾沫,眼里暴戾未退,但是口气好了许多。“臣姓秦,单名一个淮。”她收敛了笑,转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