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温和的眼神消失不见,那朵清莲被奢靡狂野的火莲所代替,他微微眯起狭长的眼,里面流转的是令人畏颤的阴狠之色,秦淮嘴角抽了抽,又是这表情,浑身的戒备顿时高了一层。两人就在这回廊之中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周围的气氛仿佛是寒冬二月飘雪般刺骨,虫鸣声顿然显得犀利尖锐而咄咄逼人。
秦淮在猜刘骏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但是她也清楚的知道她如今的身份在他面前卑微低贱的根本无法有商量的余地,于是,先发制人这招,只能她用。“圣上,不知这赏月之地在哪呢?”她欠着身,语气清淡。
“你以为呢?”刘骏突然面无表情的将脸凑了上来,直勾勾的盯着秦淮说道。秦淮蹙起眉心里有些毛毛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又想玩什么把戏?但是脸面上却装的甚是从容,她挑起眉,对上了那双煞人的眼,随即便露出一副阿谀奉承的嘴脸,笑问道:“臣不明白圣上的意思。”刘骏眼里划过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意,但是一看到秦淮那张嘴脸,当下便厌恶地移开了眼。
秦淮眼里一刺,脸色渐渐泛起一些苍白。只闻他许久才动了动唇,用那种嗤之以鼻的口吻说道:“奴才终究是奴才,切莫以为攀上了贵人,就还真往自己脸上贴金。”秦淮脸色变了变,却依旧清淡道:“臣也以为如此。”刘骏话毕又上下打量了秦淮一番,见到她依旧是清淡从容的表情时,迷雾朦胧的眼里竟然有了兴奋的阴狠之色,他勾起嘴角笑了笑,淡淡道:“所以,你还不明白么,楚江郡主的玩笑话你竟也当真?你有资格么?”
秦淮一愣,有资格么?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但是她明明很清楚自己没这个资格,那为什么还要这么迫不及待的赶到宫中去应这个根本不可能的邀约?她垂下眼帘,看不清是何神色,但是那张脸却本能的勾起唇角浅浅一笑,明明旁人看来那狰狞的伤疤早已覆盖去了她那伪装的笑。原来又被他反将了一军。心里反复咀嚼,他将她唤来纯属是为了数落她和贬低她,原来如此。
那笑越来越深,直至她的眉梢都微微被带起,她抬起那张苍白的脸,终于亲启朱唇:“臣确实没资格。可是,圣上梁山洲那场胜仗,臣可否赢回了一点自尊?”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连尾音都带着铿锵有力的语调。刘骏你切莫以为凭这几句话就能伤到我。秦淮隐在暗处的右手早已握紧拳头,再如此下去,她便下手杀了他。
可是天意仿佛并不如此,刘骏自不是傻子,听秦淮的口气就知道她已经不爽了,所以他也恰到好处的突然笑了笑,笑声虽不洪亮,却是清脆莞尔,秦淮嘴角抽动了几下,闻他笑声犹如遭天劈,他这笑也有点太莫名其妙了吧?她心中刚囤积起的怒火竟不知不觉被浇灭了,她有些愠怒的瞪向刘骏,而刘骏不知什么时候侧过了身子,留了个轮廓细致地侧脸给她,他昂首望着苍穹,微抿着唇,眉梢稍稍拢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秦淮竟一时看得有些怔仲,那么多年前,她如此贪恋像此时般仰望他的时刻,他的一举一动在她幼小的心里显得那么的诱人、惊艳,而她那么多年后,却依旧摆脱不了他眼里沉淀的那层迷雾,依旧清楚不过他如此的动作是证明他在真切地笑。
一时间,她竟有点回不过神,明明厌恶你,恨你恨得只想与你同归于尽,却总是想起少时贪恋过你的时日,想起你留下多少惊鸿一瞥,想起你偶尔会奇怪的大笑的缘由是因为自己丰富的表情。这算什么,秦淮深吸了口气,眼角竟有些酸涩,但是表情很快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我虽如此深切地喜欢你,但是你灭我满门我岂会念你此情!
正当秦淮准备开口时,刘骏突然转过脸,眉梢的笑意已渐渐消失,反而辗转成了认真的模样,然后深深的看了一眼秦淮,这一眼,盯得秦淮心里有些发憷,这个混蛋葫芦里买的什么药?怎么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竟然可以变那么多张脸?!现在如此认真又算怎样?
“你……”他低低的拖了很长的尾音,秦淮眉一挑,心里有些发毛,她发现每次他开口只有这个字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中了邪一般,语气不但温和了,就连神色都难得的低迷起来,竟有股文人墨客的伤春悲秋之态。“臣,臣在。”秦淮一开口声音也像中邪了似的抖了三抖,额角紧张的开始冒汗。刘骏一言不发,却着实是盯着秦淮看的,秦淮记得第二次见刘骏的时候他也是盯着她看了许久,原先还受得住他的眼神,到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她终于不爽地说道:“圣上,时辰也不早了,臣便不打扰圣上休息了,臣告……”
“湉儿……”刘骏没移开眼,就像是唤一个熟人那般突然轻浅的念叨出一句,将秦淮之后的话全部推翻抛之脑后。他幽幽的凝视着身前的人儿满脸愕然的表情,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得那么低迷,甚至还带着狂欢的寂寞。她有那么一刹那感觉想回到了从前,可是下一瞬她理性的沉静了下来。
秦淮看见刘骏的笑,脑中顿然闪现出一个年头,他早就发现了,那么,当下便不能这么草率的杀了他,因为此时此地周身很有可能包围着上千名御林军,更何况秦淮没办法正面与刘骏对抗,她没有把握赢得了他,所以,她收敛了惊愕的神色,眯起眼,凶恶地目光如狼似虎,她现在特别特别恨他。
“你恨我?”他很识趣的说出了事实,但是他脸上没有表露一丝阴狠和得意之色,反而依旧像中了邪般,难以言喻的灰暗。别上当,秦淮移开了眼,她不会再受他那张脸所迷惑了,他的那张脸是妖魔俯身,阴狠狡诈,诡计多端,丧尽天良,所以,绝不要再上当了。“不,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任何一点感情,所以也请皇上您切勿多想。”她尽量压住了心中的怒火,尽量说的心平气和些,毕竟她的计划还要进行。
“哦?是么。那如今你既然不恨我,处心积虑的到我身边是何意?”刘骏说的很平静,狂躁和冷漠的本性不知所踪,这让秦淮有些捉摸不清。“我不是处心积虑,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三皇叔。”秦淮也回应的很平静,只是多了几许冷漠。
刘骏闻言后没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看着回廊外的花苑,夏风粘合着青草的清新缓缓越过了花苑,唯有那一声轻得仿佛是微风吹上柳梢头的叹息声让秦淮垂下的眼皮跳动了一下,那种粘稠的复杂心情又一次熄灭了心中的怒火,她不爽的蹙起柳眉,张了张嘴,却发现无话可说,没想到此时刘骏却缓缓开了口,接上了她的话,“你可以回去了,秦爱卿。”秦淮转身的身子一顿,紧锁着的眉头没有松开,反而眼里多出了些许戒备,但仍依旧阿谀奉承的回了他的话:“臣、告退。”然后崴着脚,狼狈的消失在回廊中。
那种粘稠的复杂感觉,秦淮在很多年后回忆这个感觉时,仿佛觉得相隔了一世般遥远,对刘骏她年幼时贪恋,年少时欢喜,长大后痛恨,到很多年后的浅薄,唯独缺少了爱,而在她渐渐在乱世中学会什么是爱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在那二十年中,她把她毕生的感情全部给予了一人,包括了爱。而这爱,太狼狈,太混乱,太仓促,太折磨,始因都是因为,他是她的三叔。从前是,如今是,以后永远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