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晚上开始宵禁。秦淮河每每薄暮之后,本是热闹之地却安安静静的透着紧闭的气息,夜色笼罩的新亭城就像是一只酣睡的猛虎,现在的寂静只是一时,因为它也会随时随地醒来张开血盆大口。街巷中回荡着巡兵沉重的脚步声,腰间的佩刀摩擦着发出卡卡的声响。
“若他们开战,我们留在这里很有可能会被刺杀,所以,再过几日,我们便回王庭。”拓跋濬压低声线,有所顾虑的吩咐着,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是一个王者。高允面露忧色,深思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公子,这若是南郡王造反,我们根本不用避开,臣以为那南郡王的品性,还不至于有谋有胆到敢举兵造反。”拓跋濬似笑非笑的扫过高允的脸,眸子清澈却莫测。
他这样的表情秦淮见过好几次,他这般的笑,实在是难以让人察觉他的实际年龄,因为他的笑太过于清澈,目光太过于高傲,这样反倒激起了层层看不清的浑浊,那浑浊里城府有多深,无人知晓,他这般模样,才是令人最生怕的模样。
秦淮估摸着,高允因为低着头所以没看见拓跋濬那副模样,要是看见了,准吓得再也不敢开口。其实后来她才发现她错了,她当初根本不知高允真正的脾性,事隔许多年之后,有人再说起高允时,她便说,他是当今北魏敢这么泰然自若面对王的第一人。
“臣以为,南宋天子会赢。”高允继续他的直言进谏,“未必。”拓跋濬眯起眼,转眼盯向秦淮右脸颊的箭伤,烛光下,他的目光骤然柔了下去,如蜻蜓点水般轻抚过她的伤口,秦淮只觉得自己的脸像面瘫了般,动弹不得。他为什么看她,这算是什么意思?可能在别人看来,是主上安慰属下的温和眼神,可是,在秦淮看来,简直就是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他的目光凌迟处死一般,他眼里隐藏的锐利寒光,仿佛洞穿了秦淮的所以秘密般,他这个眼神,就好像在说,‘真相是什么,你应该知道。’她怎么会知道!竟然怀疑到她头上来了!秦淮垂下眼帘,表情冷淡仿佛与世隔绝。
“藏质,鲁爽,这两名大将高卿可听说过?”拓跋濬挑起眉继续道,目光却依然停在秦淮身上。高允回忆了一番,颔首道:“曾在宋国时听说过,太祖王也曾提到过,这两位大将与太祖王交锋过好几仗,均是一代虎将。他们二人和江州刺史董元嗣,常胜将军柳元景是南宋帝未即位前的心腹大臣。”
“恩。”拓跋濬应了一声,接着松开目光,自饮了一杯茶,别有用意地笑容再次浮上嘴角,看的秦淮不禁觉得这屋子阴气好重,背后凉飕飕的。
“难道?”高允突然像是明白了王的言下之意,最近城内加多了许多禁军,晚上还有宵禁,而且前不久还看到南兖州刺史去了皇城,这个人年纪轻轻却英勇善战,南宋猛将沈怀文还曾大大赞许过他,既然他来了,那也就昭示着,一定会开战了!王提及藏质,鲁爽二人肯定不是偶然之策,这二人自己虽没在私下地接触过,但在曾在氏族宴会上见过几次,性粗,气傲,口直,这种人多半会不满忠于一个主上,那么王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二人要造反!而且是连同南郡王一起造反,或者说是……
“他们二人想拥南郡王为帝!”高允脱口而出,这一句话,每个字清清楚楚的落在秦淮心里,南郡王?就是两个人口中的上头之人?刘义宣啊,是皇爷爷的最疼爱的皇弟。他想造反?藏质鲁爽是谁她不晓得,但刘义宣她并不陌生,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王爷,她自小就看不惯他,一个王爷偏偏后宫三千,住的又是金砖玉瓦砌的豪门宅院这样也就算了,还脾性胆小如鼠,见风使舵,所以她每次去他府中找他的几个女儿玩耍时,她常把他精心喂养的鲤鱼抓起来烤了吃,放走他喜爱的画眉鸟,没少折腾过他。这样的一个藩王想造反?还好当初没有投靠他,许是这家伙活腻了,想造反?!
“高卿,你真是聪慧过人。”拓跋濬一脸欢喜的大赞高允,高允轻笑了笑,脸上是正襟危坐之态。“哦,南宋帝与他表妹的事,孤王倒是略知一二了。”拓跋濬不经意间扫过秦淮,她垂着眼看不清是何神色,但她眼底随着他的话,泛起了晦暗。
他装作没瞧见那个眼神,故意说得甚是漫不经心,“他的那个表妹,是南郡王之女,名号楚江郡主。”“啊?”王遇瞠目结舌,有些糊涂了,高允听到这个不免也有些震惊,但是突然又觉得可笑起来,原来如此,这南郡王之所以有那个胆造反,是因为他女儿被侄子纳入后宫了!此等乱了常纲之事,他定是咽不下这口气吧。
屋内二人皆惊讶,唯独秦淮,她靠在门柱上,面无表情,连正常反应都没有。这样的她引起了拓跋濬的在意。
她的脸只是一味的泛着冰冷的光芒,烛光的昏暗下,他看见她纤长如羽扇般的睫毛轻颤了起来,深褐色的眸子如杂草丛生的荒原点燃了一把熊熊大火般,燃烧着刺骨的恨,但是挂在唇角的又仿佛是苦涩,连看她的人心中都不免泛起了难言的酸涩,更不用说她本人了。她浑身上下充满了矛盾的排斥感,她在意这件事,拓跋濬极为肯定。她为什么要在意这件事?她到底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她会和这些人物有什么关系?她,太神秘了。
为什么他知道的这么清楚?他是不是知道了一些事情?秦淮也开始一边沉默,一边怀疑。拓跋濬,他身为北魏的王,为何会对南宋的事了如指掌?就好似超控在自己手上那般,他明明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城府却那么深,心机更是缜密,他明明,有着和自己相似的过去,他却能在痛苦中学会坚强面对,学会成长,而自己呢,自是一味的装出一副冷淡的模样,其实那是逃避的伪装。其实他,说不定,比自己更痛苦,却要装出一幅亲切的模样,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
深夜。
拓跋濬没有睡,他伏案认真阅书至深夜,看他那个身子骨,秦淮还是会害怕又是突然间的倒下,他体内本来就落下了不轻的病根,这半年来好不容易调养好了,现在这么熬夜,怕是又要撑不住的,想起冯贵人担忧的眼神,还是胆大的催了一下:“公子,夜深了,睡吧。”他抬眼看了眼窗外,随后点了点头,竟然乖乖的解下外衣,躺上床睡去了。
秦淮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他怎么会这么听话?这太奇怪了。往日里,他吩咐过,不许催他就寝,所以就连王遇都不敢这么做,今日没想到自己就说了一句,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说什么,就就寝了。
过了良久,秦淮还是没法睡着。李欣睡到隔壁的屋子去了,所以自己可以睡床塌了。可是拓跋濬刚才的话却一遍又一遍如泼冷水般冲击着秦淮的心。
楚江郡主、楚江郡主!刘骏连自己的表妹也不放过!原来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他是昏君,他只会杀兄弟,只会贪恋美色,当初自己竟然还会为他的一句希望她留在他身边而动容不已,可是,二哥三哥是怎么死的,她又是怎样变成孤儿的!她的亲人又是怎样一个个倒在她面前的!她应该是全是恨,全是恨啊!
她又激动了,手指骨握得咯咯作响,这个时候,要是看看二哥的刀,心就会静下来了。她伸手探入怀中,手突然顿住了,脸刹那冻结,刀鞘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