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秦淮醒来的时候,鸠月躺在几丈之外的太妃椅上,眯着眼正小歇着,四处瞧了瞧,没见长卿姑娘的身影,然后干脆又躺好了,好好养伤。这是关键。
“大人,你醒了?”长卿雪白的身影翩翩而来,她手中端着泛着苦气的汤药,看着秦淮的时候目光灼灼,充满了柔情。到这个时候了,长卿难道还没有发现自己是女儿身?那个给她看病的大夫是干什么吃的的?她郁闷了。
“长卿,我伤成这样,怕是要在你这儿呆上个十天半个月了。”秦淮接过那碗汤药,不禁有些愁眉苦脸,她不喜欢喝药,打小就不喜欢,但是还是不想辜负长卿一番好意,便一口闷了。
“只要大人您想留,长卿绝不会说什么。”长卿拿出手绢替秦淮擦了擦嘴,那副清柔的模样倒是凸显出几分忠心耿耿,秦淮笑了笑,她这辈子结交的唯一一个女性友人,竟然还是自己男装时候所识得的。
“鸠月,你怎么在长卿屋里?”秦淮不会问他怎么在这青楼,因为一个男人来青楼如果不是特殊目的,那肯定就是来风花雪月的。
鸠月微睁开眼,口吻一如既往的慢吞吞,“恩客。”就这么两个字,秦淮听的眉毛都皱了起来,“你……”她突然觉得开不了口了,总不能说,鸠月原来你男女通吃的,估计会引起一屋子沉默,但是要是说你上手的还真快,那又会很尴尬,她想来想去,想不到一句可以接上去的话,最后只好说,“你对这地方还真情有独钟。”但是说完,屋子里一片寂静。
她舔了舔干巴巴的嘴唇,一丝苦涩在味蕾上绽放,她问道又:“常亭的骨灰呢?”“你倒是还想起他了。”鸠月淡淡的说了这么一句,但是气氛不对了。秦淮挑眉,不懂他的口吻,他这句话好像有嘲讽的意思。
“你觉得值得么?”鸠月又是冷不丁的冒了一句,他虽然说得慢慢的,但是口气冷漠,他心里有怒意。“你想说什么?”秦淮支起身,盯着鸠月不解的问。
“人命并不轻贱,我以为三儿你是个懂理的人,却没想到,其实你比柴恩更丧心病狂。”他也从太妃椅上直起身来,对上了秦淮错愕的脸,嘴角一抹阴鹜鄙夷的冷笑刺到了她的眼。
丧心病狂?秦淮眨了眨眼,这还是第一个人这么形容她,她大抵猜到了鸠月的意思,虽然他喜怒无常,但是她现在有伤在身,不愿意和他去争些什么,她只是默默的垂下眼帘,淡漠的承认了:“我是丧心病狂,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你这个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让他们为你甚至连死都不怕!就因为你的一封信,就死了三千个人,这难道就是你的最终目的?你简直就是覆国祸水!”鸠月阴沉着一张脸,他的话语一向都很尖锐。长卿已经识相的走开了,秦淮动了动唇,笑的有些仓促而潦倒,“我的目的不是这个。”
“那你为什么还杀了那么多无辜的人?!”其实秦淮挺佩服鸠月在生气的时候,说话还能够这么坐稳不乱,这么细嚼慢咽。
“为什么?我只不过就是想有人陪我死去的三个弟兄下葬罢了。三千个人,不在我的范畴之内,但是我很受宠若惊。”秦淮眯起眼,碧林和常亭曾经觉得她一眯起眼整个人都会柔和起来,但是其实她眯起眼的时候最狠,最阴。现在鸠月觉得她眯起眼一点也不柔和,反而更加犀利了,那种尖锐的感觉仿佛来自地狱的咆哮,她整个人透着一股苍凉的笑意,悲悯而嘲笑着。这样的她和四年前初遇的那个三儿,不一样了许多。
“你不是人。”鸠月平静的最后看了秦淮一眼,然后甩袖出了门。他这句陈述句,三个字,轻轻敲在秦淮心田,秦淮漠然承受,她什么时候承认她是人了?她本来就不是人,她本来就该在六年前死了!
一月后。
秦淮伤好了,也准备走了,这个时候鸠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身边跟着心事重重的长卿。“给你。”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丢在了桌上,秦淮抬眼,是进出皇城的令牌。
“多谢。”秦淮将令牌藏入袖中,她叹了一口气,回头望了他们一眼,然后望着长卿说:“我一离开这里,就当我死了。”长卿恍惚的盯着秦淮,她红了眼,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没资格留住他,秦淮依旧是背对着他们,挥了挥手,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影影绰绰。
“一路走好。”鸠月动了动朱唇,这四个字却重的令他有些胸闷。一路若是走好了,那该多好。
****玉烛殿********
“公公!你快去叫陛下,娘娘快不行了!”小桃拖着延安,哭着鼻子嚷嚷道。“得得得,我这就去。”延安受不了这丫头的纠缠,他抹了抹头上的汗,走的很快。
小桃这才吸了吸鼻子,抹掉了两行泪,肿着眼皮回到了玉烛殿。
一个身材纤瘦的女子立在殿前,她背脊挺的很直,看起来精气十足,一身灰色长衫,材质虽是下等货,但是掩不去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孤高的阴柔感,她的侧脸看起来精致而细腻,艳比琼花,但是这么一位甚是面生的姑娘在玉烛殿前做什么?难道想对娘娘不利?
“你是谁?”小桃紧张地快步向前,伸手拦在了殿门口,抬眼的时候,她微微愣住了,这姑娘确实生得很美,除却那条块遮住半边脸的丑陋伤疤。她看到小桃的时候,嘴角一牵,笑的很动人。
“我想见见楚江郡主。”她的声音清哑而淡漠,说起话来她眼里有笑,眉梢勾起,她笑的时候虽然没有娘娘好看,但是却有股说不出的味道,让人觉的这笑容好朦胧,时而疏远时而亲密,捉摸不透却令人着迷。若她是男子,那一定有很多姑娘喜欢,哎呀,小桃回过神,不自觉双颊微红,耳朵也烫了起来,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姑娘,你到底是谁?”小桃坚持问道。
“我?”那姑娘似乎被她这么一问,给问住了,她垂下眼帘,长睫毛轻颤。在小桃以为这姑娘八成是冷宫里的妃子的时候,那姑娘抬头,淡淡的说:“我是刘湉之。”
小桃进宫也没多少年,自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名字,她若有所思的盯着这个自称是刘湉之的姑娘看了几眼,然后谨慎的小步走近殿内。
“娘娘,外面有个自称是刘湉之的姑娘想见见您。”小桃将楚江扶了起来,她明显感觉到,娘娘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浑身一颤,然后她便一把抓住了小桃的手,有些激动,“你说什么?快让她进来!”小桃对娘娘的反应还是有些吃惊的,她忙点头跑出去将站在殿外的姑娘叫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