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电水壶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算了,我是想说。”小冰放下苹果和刀,冲了一杯热牛奶递给关娜:“这样的男人,别要了。你自己想想,你连这种事都没办法信任他,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信任。关娜想,在她和周明宇之间,就像是泼在热铁上的一两滴水,存在过,却远远不足。
“小冰,你完全信任老宁?”
“当然,夫妻嘛。”
“可婚姻也就跟门锁一样,防君子不防小人。”
小冰神色淡淡的:“关娜,你是不是说罗薇的事?老宁告诉我了,他跟女客户吃饭遇见你,你不要误会。”
“……你就相信了?”
“我为什么不信。我不是你,娜娜。”小冰明显的,已经有几分不爽:“老宁也不是周明宇。”
关娜哑口无言,果然信任这东西性情古怪,或者稀缺,或者就所托非人,都是冤孽。
她此刻实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和女友闹不愉快,既然谈不下去只好转移话题:“对了我妈呢?”
“她没跟我聊几句就出去了。”对方把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插好:“我说真的,你妈今天,很有点儿气势汹汹的。活像去找茬儿的一样。”
“我妈那性格,也就找找我还有小昭的茬。”
“谁知道——我去洗个手,马上回来。”小冰站起身:“你不要乱动。”
“喂,朱秘书,周经理在办公室吗?这有人找。”
周明宇的小秘书拿着话筒,都快急哭了:“还问我,我也在找他呢,一堆会等着他开。”
“昨天下午,一直没回来?”
“没有,没有,打手机也不接,我又要被骂!小宋,我都倒霉死了,怎么跟这么个不靠谱的上头?”
前台小宋瞄面前来势汹汹的中年妇女一眼,把将出口的话咽回去——因为你是公司上下,屈指可数的看见周经理不犯花痴的女性呗,都不知道你神经怎么长的。
这等话题还是下班之后慢慢八卦不迟,眼下她平静地合上电话,对对方说:
“不好意思这位太太,周经理不在。”
“不在?”女人冷笑道:“是不敢见我吧?”
小宋看她,心里嘀咕不至于某人风流债欠到这等阿姨级人物头上了?看这位一脸弃妇状——不能吧,话说自从勾搭上某位姓关的小姐之后,她们倜傥的小周经理已经不传绯闻好多天。
“这位太太,您如果是私事的话,我劝您不如私下里找周经理解决,公司这种地方……”小宋说着说着突然闭嘴,视线越过对面的妇女,落在迎面而来的青年身上。
周明宇走进公司大厅,一面摁着额角。宿醉的昏沉流连不去,头疼的厉害。
昨天下午,他从涵宇一路开到晨光,人公司早下班八百年了,那个女人连影儿都不见。
又开到她家去,上楼敲门:
“关娜,你出来,我听你解释,你说什么我都听,行不行?”
一直敲到隔壁一个小孩子怯生生的冒出头来:
“阿姨今天还没回来呢!”
他于是下楼,到小区传达室,大爷答应借电话给他打,他一次次拨过去,没人接。
周明宇在那里站到近十点。大爷都洗完脸刷完牙了,看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小伙子,她回来我告诉她,好不?”
周明宇在夏至的暑气中,已是透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此时无奈,只能悻然离开。
想起几个月前,她也是这么殚精竭虑地找寻他,担忧的,焦虑的,空不下一点思绪容纳他物。
他们真是彼此的债,要这样辛苦的还。
“浮生93”里,周明宇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一面用吧台的电话继续拨那个熟悉的号码,看都不用看。
“小周?”这声音也够熟的。
果然,一回头,思南揽着个漂亮姑娘,一脸惊疑:
“一个人跟这儿喝什么酒?关娜呢?”
周明宇不答。思南打发走女伴,坐下来:“你这造型,不用说至少是在闹别扭,你小子做什么事对不起人家了?”
“我要说是她把我给踹了。”周明宇倒一杯酒推给思南:“你信不信?”
“信,太信了。”思南笑笑:“是你自个儿不肯信吧?”
思南跟他一样,向来口无遮拦,可今天听起来,就是特别不顺耳。
“连佳佳都能看的出来,你跟关娜有问题,你想想……”
“少扯淡。”周明宇打断对方:“多钓几个美眉真把自己当顾问了?”
“对,我纯属吃饱了撑的。”思南比较郁闷:“不然周围这么多美女,我陪你周情圣在这儿喝素酒?吾生而有涯,而妞无涯,你在耽误我,知道不?”
“那就闪远点儿。要不就别唧唧歪歪。”
思南哪吃他这一套:“哎,小周,你够了,你也就对我酷,你对关娜酷一个看看?都快成圈里的反面教材了你,丢人。”
周明宇懒得搭理,思南这人从小就有话痨的嫌疑,语言资源供大于求,不差听这一会儿。
电话还是没人接,长音一声接着一声,等待漫漫,无穷无尽。
他终于放弃。
“浮生93”分时段放音乐,入夜,有一段“open”时间。
鼓点噼里啪啦,像冰雨敲打在众人神经上,兴奋开始苏醒,灯光配合地暗下来。
吧台电话突然开始响,一个金发辣妹刚刚坐下,此时便随手抄起:
“喂?”
“你好。”是个中年妇女的声音,有点犹疑:“请问……刚才谁打我女儿的电话?”
“哟。大妈。”辣妹大概HIGH过了头,觉得对方跟周围极其不搭调,真是不顺耳,于是笑嘻嘻吊儿郎当地问:“您女儿谁呀?小学毕业了没有?”
那头“啪”把话给掐了。
辣妹挂了电话,对酒保说:“嘿,查户口查这来了,小帅哥,是不是你招惹人家女儿了?”
“哪儿,是你前一位客人,才走一刻钟。”小青年倒酒给女孩:“一晚上都在这儿拨电话,喝高了。”
与此同时,医院里,关母合上女儿的手机,气急败坏念一句,哪里来的神经病。
她之前看着关娜被推出手术室,略舒口气的同时想到追讨罪魁祸首,找出后者的手机才发现有未接来电,同一个号码,记录数十次。
回拨过去,却是嘈杂的背景,和一个莫明其妙的年轻女人。
她再找到周明宇的号,打去却无人接听——她的理解力自动把这处理为,有意识的,置之不理。
也好也好,她愤恨至极地想,这下到底让娜娜看清对方的嘴脸,吃一堑,长一智。
在她母性的判断里,那个纨绔子弟和娜娜的关系,孽业早已无数重,单等女儿这一番醒悟,便可开刀问斩,人心大快。
而当事人周明宇,那一时刻正靠在思南爱车宽大的后座上,整个人轻的厉害,意识却昏昏沉沉。
思南在打电话,声音忽近忽远的:“喂,佳佳啊?跟我妈说,我等会回去……什么?你也在外头?你这么晚在外头干吗,赶快回去!……我?问你们周经理!……他现在不省人事了都,我把他扔大街上?……”
思南的絮叨逐渐淡出他的听觉,昏然之中,仿佛有人在他耳畔哭泣。
意识于是成了浮在深眠水面上的一滴油,沉不了又分不开,不肯停息,不得安稳,绕指柔一般被拉扯,被纠缠,万般无奈的疼痛。
这世上,有哪种酒,作用抵得上爱念生猛。
关母随着前台的目光回头,夏日偏正午的阳光射的她一时有些眼花,但很快的,她看清了来人,烈焰在她眼底开始阴沉的燃烧,这个中年妇人在这一瞬间,气息变得像一头危险的、护犊的母兽。
周明宇对此一无所知,他心事重重,神情漠然,对周围的一切完全没有投射任何注意力。
“周经理。”小宋刚来及出声招呼他,就看眼前的女人转个身,直直向周明宇走过去,小宋不是不紧张的,又不是一点儿没来由的兴奋都没有的——人人皆有的八卦劣根,主角又是周经理,自然可期待娱乐无极限——可情势的发展还是超乎了她的意料。
小宋的声音周明宇听得出,他停下脚步,只见一个中年女人朝着他过来,她的身后,涵宇的小前台正对他比着莫名的手势。
周明宇怔了一怔,记忆提醒他,来者是重要人物,非常重要。
想起她是谁的同时,周明宇立刻浮现出一个敬意的笑来——后来前台小宋跟别人描述,她从来没见他这样对人家笑过,副市长莅临参观指导都没有——她们一向悠淡自若的周经理,当时对着这个普通的中年妇女,笑得都有点儿巴结的意味了。
“伯母。”他快步迎上去:“您怎么来了。”
这并不是真正的问句,要表达的无论如何都是欢迎的意思,他已经准备伸手搀扶她……
“啪”。
非常清脆的一声,响倒不是很响,但足以让这间公司大厅里熙来攘往的人流,在几秒之中,完全停滞下来——所有人都傻了。
涵宇少东略偏了脸,白皙的左颊上,有清晰的指痕,慢慢开始发红。
女人的力道能有多大,由于身高的差距,她又是跳起来挥的巴掌。
所以周明宇感受到的震惊远超过疼痛,后者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在几秒钟之内仍保持着微微欠身的姿态,和大厅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女人却紧接着伸手进包,掏出一大叠钞票,狠狠地砸在他身上。
这些粉色的、令世人心折的纸片纷扬着落下,姿态相当无辜。
“周明宇!不要以为你有两个臭钱,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不希罕!”妇人此刻活像一个维护公理和正义,或自以为维护公理和正义的女斗士:“你给我听好!我们清白的正经人家,不靠卖女儿过活,你的钱我们要不起,拿回去自个花去吧!”
这时有两个涵宇的保安手按在警棍上跑过来,一看眼前的情况也多少有点愣神,其中一个动手就想扯妇人,又不太敢确定自己可以动手:“周经理,你看……”
周明宇的牙关都紧到发僵,却仍竭力拧出一个微笑来,语调尽量放轻:“伯母,您这是做什么?”
关母气极反笑:“我活了五十年,头回见到你这么能装的,你自己做的好事,还好意思问我?”
她说完咻咻的喘气,一时也累得不得了,想不到接下来用什么语言敲打他。
周明宇却紧盯着她,逼近一步。
关母立刻感到一阵恐怖:“干什么,你干什么?”
“是她让您来的?”周明宇罔顾四周视线,低声问:“她人呢?我们的事,我去跟她谈。”
“谈?你还有脸谈,她也从来没拿你当回事我告诉你。你自己也不看看,你算什么东西!纨绔子弟,你配知道感情,什么叫真心?你不配!”
到底她也不是市井泼妇,声气不见得多高,连国骂也没闻一声,越入状态,越发冷酷。
可是一个字一个字,剜肉剔骨,却是近乎事实,他无言反驳。
“我们家娜娜离开你照样有人爱她,愿意照顾她,她照样活得很好,你记住了。”妇人见好就收,兴尽离开。
周明宇在一地钞票,以及手下人的目光中间停顿了短暂的一小会儿,迈步走向前台。
小宋惴惴地看着他:“周经理……”
“给我接小朱。”周明宇的语调平而冷淡:“我十点半,有会要开。”
尤佳俯在那里,神情中尽是真实的讶异:
“真的?”
“真的。”小宋绘声绘色:“你刚才是不在场,我们所有人都呆了,简直就是电视剧啊。”
“她说什么了?”
“说什么了?我想想,哦对,你不要以为你有钱了不起啦,我女儿跟你一刀两断啦,诸如此类。”
“没说别的?”
“没有。翻来倒去那么两句。”
“哦。”尤佳略见轻松:“闹的很僵?”
“僵?你没看见周经理那神色,我们一群人尴尬的,恨不得消失算了。你想他那样的人,被当众这么一闹——我看他跟关小姐之间,真没什么余地了。”
“哎呀。”尤佳微笑:“还真是可惜呢。”
苏澈推开病房的时候,关娜正拿着手机发愣,闻声抬头看他,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把手机关机,放到一边。
“就你一个?”苏澈把手里的康乃馨放在床头:“伯母呢?”
“不知道。”关娜扭头看那些开在阳光里的花朵,暖洋洋的色调,然后对着苏澈说:“你坐。”
苏澈拉开椅子坐下来:“好一点没?”
“挺好的。”
“什么时候出院?”
“苏警官。”关娜调侃地笑:“你就看不得我休息两天吗?”
“我是说,我可以过来接你——如果需要的话。”苏澈想想还是问了出来:“周明宇,他很忙?”